四时甜院(56)
回应他的仍是一串哭。
他揉了揉脸:“你哭什么?”
这样一问,竟又像是不耐烦了,夏意倏地就打住了嚎啕,只哑声往外冒眼泪。
“喵。”小福宝闻声跑来院前,前脚搭在门槛上,脑袋将蹭了蹭夏意屁股,下一刻便被景深揪着后颈提起来,在半空挥了挥爪又喵几声才被放下。
“方才你跑什么?”
夏意憋着想哭的劲儿,红着眼垂头抠指甲。
景深教她哭得有些气短,这时候竟生了些心虚:“我……我怎么你了?”
她依旧一语不发,只手圈着膝枕着下巴,另只手揉着脚边福宝。
“是你自己不教我推的。”为这事,他还怄着呢,甚么有阿溟帮她的话,听着就教人不爽。
听他说推秋千的事,夏意憋着泪花儿抬眼,声音细若蚊呐:“是你先凶我的……”
景深吞声踯躅,心下一团乱麻,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不好。”
他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夏意鼻息微微一滞,一松懈掌下的福宝就哒哒朝归家的先生跑去。
先生远见他二人时就不对劲,走近见坐在阶前的夏意红着眼圈就着了急:“这是怎么了?”
她半真半假答道:“教小黄追了。”
夏先生似是松了口气,尔后便提着她往院里拖:“春日地潮,也不怕坐出病来。”
被拖着的夏意扭头看景深,见他愣得够了跟进院才收回视线……
可他并没跟进堂屋,只停坐在石凳上头逗福宝,这让屋里的夏意又瘪了瘪嘴。
“你二人吵架了?”夏先生冷不丁问一句。
夏意闷着脑袋想上会儿,一时竟捋不清这究竟是不是吵架,只摇摇头,先生无奈轻点了点她脑门儿:“既没吵架,何苦苦着脸,我去备饭,若出来时还苦兮兮的,明日便多练十页字。”
“噢。”她闷声应下。
先生这才撩开那牡丹帘子到厨屋里去,取了几瓣蒜倚去门框上。
石榴树下坐着的景深不知在想什么,便连福宝从他膝上一跃下来他也不曾留意,而是死死地盯着石桌。
先生一边剥蒜一边思索着满怀心事,等福宝过来他脚边时,罕见地露出些孩子气,用脚托着福宝肚子将它转上半圈儿,福宝力有未逮只有四条腿垂着由他转。
***
天光大暗,若榴山头飘来几朵黑云,春雨绵绵。
往常这时候还在堂屋里呆着的人,今日也全回了屋去。夏意抱着被衾时候仍闷闷不乐,尤其想到景深帮阿梦拿木盆儿的事……
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他不好。
后来还是将头蒙进被衾里头才睡去,此后几日绵绵春雨,她依旧每日学诗文、练字,景深或会教上两句,但更多的时候都在一旁做小玩意儿,或回屋调色作画儿。
自那日别扭事后,两人相处时始终这般不咸不淡,连先生都不太习惯,好在阴雨天气,秋千是玩不得的,不然面上又该添几分难堪。
二月十二为花朝,夜雨收晴,乃劝农之日。晨起时河畔萦绕着层薄纱似的雾气,沿着河岸飘拂至村头。
夏家小院前罕有的热闹,皆因今日还是若榴几个学子上松然首府预备院试的日子,除了亲戚友人,邻里也来相送,几乎大半个若榴的人都在这里。
连鸟儿飞来枝头凑热闹。
夏意与小满、二月凑在一处,听先生与几个学生说话,并排着替人慌,易寔听先生说完话后才来笑着安抚她们:“你们几个急什么,平日不都把我捧上天么?”
小满甩甩脑袋:“三哥自然不要我们捧,你定会考好的。”
余下两人附和,阿宝也凑上来:“阿寔哥定要考上状元啊。”
哪知教易寔拍了下,淡笑道:“只是院试,任谁也考不上状元的。”
阿宝捂住嘴,退回景深边上,易寔也转眼看去了景深,低眉笑笑。
景深被他笑得莫名,想问他,却又看见夏意一副有话说的样子不甘忍下来,罢,罢,她有话就教她说去罢。
“景兄弟。”
“嗯?”景深如何也想不到易寔会叫他。
“我有几句话想和景兄弟说说。”
人群依旧闹哄哄,先生更是被围得看不见人影,景深在三个姑娘和阿宝、阿溟的凝视跟着易寔到河畔去。
两人身形高挑得一致,立在松树底下像两棵小松树。
“我三哥为何要和景深说话?”小满一脸费解。
夏意望着纱雾笼罩下的人影摇摇头,同样疑惑:“他们几时玩得好了?”
只有林二月悄悄瞅了眼夏意,欲言又止地抓抓耳朵。
院外一大群人约莫站着说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渐收敛,几架驴车、骡车上驮着各自的包袱,里正见余下几人都坐好来,便朝河岸吼一声易寔。
易寔这才过来,身后跟着面色不佳的景深,夏意与坐上车的易寔讲话时都分了几分心去看他……
一行车远去后,众人这才各自往田埂上去,二月也随她兄嫂弟弟回去,只小满还留在夏家。
“早就想来顽你的秋千了,却一直下雨。”小满悄悄和她说话。
夏意看看秋千,道:“我去寻块干巾子来,擦擦就能玩了。”
小满难得能来一次,夏意自然愿意充那苦力,推着小满荡了好久的秋千,听她咯咯笑心情才好些,连日来头上都蒙着的阴雨也随天变得晴明起来。
初阳底下,宿雨蒸蒸,估摸着快辰时了小满才停下,转头与夏意说:“唉,今儿我玩过头了,改日换我来推你,只现在要回去给我爹他们备饭了,不然又得遭我娘骂。”
“嗯,随时都候着你来呀。”
小满眯眼笑着,趁她不备戳戳她脸颊上的梨涡才跑出院,边笑道:“我回去煮饭,你也该回屋练字了!”
夏意瘪瘪嘴,院里再没个人影,垂头时就见着还微微摆着的秋千,心绪又飘去景深那儿。
方才易寔和他说了什么呢,他脸色那般差,还一回院就闭在屋里……
想着转去看景深屋子,好巧对上阶上人的视线。
第44章 踏花归
“她走了?”檐下的人轻问声。
她点点头, 嗯一声。
景深抿下唇,继续明知故问:“先生不在么?”
“随易伯伯到田埂上去了……”
“那,我——”
“主人家?”屋外一个面生的小子探头进来,断了二人的呆板交谈。
经他一叫, 景深倒真端出了主人家的架子问他何事。
“我是从襄云来给一位王富贵大爷送马的, 却不晓得他住在哪处?”
“送马?”
年青小子点头:“前儿个他来马市挑的, 说放晴时给他送将去。”
马这活物, 打他七叔回京后就再没见过了,听是给富贵叔送的马就更奇了, 上月还为了一头牛撒气的人怎会突然买马呢?不成真为了当初他说的话?
景深往外走了几步, 经夏意面前时停下步子,望着她问:“去瞧瞧吗?”
“嗯……”
院外守着一匹马辔鞍鞯皆配好的干瘦棕马,鬃毛有些糙,瞧着还不及李叔家的驴子结实, 景深无奈扯扯嘴角,像是失了乐子, 然下一瞬就灵光一现闪过个念头,回屋里取了样东西便引那人朝富贵叔家去。
而夏意,她也不知怎么就跟他来了, 就好像她的腿是由景深使唤似的……
那个送马小子与景深年岁相仿,牵着马走在泥路上时说个不停, 走到楝树底下时笑弥弥道:“今早义父差我送马,我本还不情愿,如今看, 我算是个有眼福的,能见着像你们这般标志的兄妹,可比县令家的公子姑娘好看。”
夸他二人好看的话听得多了,说他二人是兄妹俩的话也不少听。
可这一次,景深就是不愿听这话,斜睨眼那少年:“我和她不是兄妹。”
小少年希诧,睁圆眼摸着脑袋又不着痕迹地打量眼两人。
景深状若无意地瞥眼夏意,从道旁一棵柳树上折根柳条下来捋叶儿,道:“我是她最好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