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32)
素来不爱核桃阿溟,偏今日教这十来瓣干核桃弄得稀罕起来,不经意抬头时瞧见坐在对面的世子爷正眉飞色舞地落下一子。
责任心驱使下,阿溟在心底打起腹稿来——
晏平二年九月三十,立冬。闲时溟与世子弈,世子忙里偷闲,与夏姑娘敲七八核桃,及至吃核桃,笑逐颜开,系以助人为乐。
一日闲闲到头,就着核桃用了碗暖粥才算过完了立冬日,阿溟一派傔足地晃悠回李叔院里,在信纸上刷刷几笔,末了将近日所记的几封全包进个大信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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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这早天还未亮,便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儿吵醒了夏意,她闭目听了好一会儿,混沌间忽想起昨儿景深叮嘱她的话,一骨碌坐起身来,忙眯着眼跑去窗边。
透过油纸窗只见到两个模糊身影,一直等模糊身影见不着了才拢了拢薄里衣、趿着鞋小跑回床上继续酣睡。
等再醒时已是初暾上窗。
是个晴朗日子,院里有锯木头的声音,夏意拾掇好自己推门出去,冬阳底下木屑显眼得很,飘在地上蒙上一层木白。
“爹爹,锯木头做什么?”
“早先学堂腐了扇门,又教几个淘气的踢了一块儿下来,托人问了几户都合适木头,只好先要了一块小的来明儿去补补。”
如今入了冬,终归不能吹着寒风念书……他边说边量,却听小姑娘幽幽叹息声:“唉,冬日过了又是春日了。”
到了春日,又得念书、背诗、写字了。
夏先生失笑:“怕什么,如今不还有人陪着你么?”
“景深?他又不念书,再说他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
“别的事?”夏先生手上的锯子丁丁响起来,他的声音藏于其下,“是指偷偷画几幅画卖去么?”
夏意登时睁圆了眼,微顿后说起瞎话:“才不是,他没有,你胡说……”
“你二人的小伎俩还不及学堂里淘气孩儿的一半高深。”
见是这样,她绕去牵住夏先生衣摆摇了几摇:“那爹爹要装作什么都不晓得,要是景深晓得了,不准觉着是我泄了密。”
再者里头还有她的私心在……景深想卖画儿也是为了给她买小说与画册子看啊。
“装作不知亦可,只是过了年便要安心念书,可做得到?”
“嗯。”小姑娘答的有些气虚。
“再有便是邀景深与你一道念书,可做得到?”
夏意先点点头,好会儿才问:“为何定要景深和我一道学?”
嗯……夏先生沉吟。
还不就是景深那小子不爱念书,他爹偏又密密麻麻来了封好几页的信,翻来覆去都是请他管教管教他家小子的话。
哼,朝中老臣、学士都管教不了的,倒寻上了他这个乡下先生。
若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倒也好说,可这位王爷到底不是一般王爷,好歹是同师门底下的友人兼兄长,他的独子总不能不管顾。
退一步说,管顾本是无碍的,偏偏这小世子刚来时那位王爷的来信里别别扭扭地说且由着他适应些日子,过些时候再念书不迟。
适应便适应,那时只不经意地撂了几句话在景深那儿,也没指望着顽皮小子会安心随他去学堂,后来果真不见他有一星半点要念书意愿,便也罢了。
近来也不知阿溟跟那位王爷说了些甚么,忽地又传给他一封信,便是那封要他管教管教景深的书信了。
在小院里同住了这么些日子,还跟景深月下谈过几回心的夏先生深知景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至少在他跟小意跟前乖巧得很,跟信中所说的顽劣不似同一人。
既硬的不成,来软的总行……夏先生心里拐着弯想这事儿,嘴边挑了几句好听的大道理和小姑娘讲。
夏意自不知这中的曲折弯绕,听得连连点头,想到有人和她一起背诗文也就不哪般无趣了,还心情颇好地抱着扫帚将院子扫了一圈。
自那日摔伤了手后,针线是再没碰过的,今日既闲下来便坐去罗汉榻上,推了半扇窗绣起简单戏服来。
照理说来,在若榴这样的小地方各家能打两三架床就不错了,哪儿还会有人家有心思与钱财打多的几榻来。
可夏先生因夫人的缘故请人打了好多器具在家里,夫人去后便盘了些好的去小姑娘屋里。若非夏意去过其他人家,只当所有人家里都有这些东西的。
是日风从乾来,院里石榴树解了葉子,随着桐叶慢悠悠奔走,刮出细细的声响来。
一有动静她便探出头,看是不是景深回来了,只是过了亭午也没等到人,晌午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的。
夏意戳戳瓷碗儿里的饭菜,瞧着一脸忧思:“爹爹,你说景深怎么还不回来?”
“阿溟随他一道去的,不必忧心。”
话虽这般说,可上回去襄云时还教小贼摸了贴身的钱袋去,哪儿能不忧心?再者,阿溟哥哥如今看来就翻墙爬树的功夫厉害些,也不知身手好不好。
若是遇到什么恶人,他二人应付得来么?或是半途驴子撒了野将人甩到车下怎好?再或是画无意间弄得脏了,岂不是白白去了?
愈想愈愁,愁眉苦脸的模样生把夏先生看得笑了,蜷着指节轻敲下她脑门:“才多大岁数,便这般爱操闲心了。”
夏意躲开,哼哼道:“爹爹不是总说我是要及笄的大姑娘吗?”
操心操心又怎么了?
夏先生失笑一声,如今倒是会顶嘴了,只他还要奉行夫人遗喻说不得她,遂摇头端起饭碗不搭理她,由着小姑娘的心思慢慢膨胀。
膨胀到回屋接着绣戏服时都出了神,干脆趴在矮几上来回推着个青果子……
第28章 忳郁邑
小院上空飞过一群鸟, 扑腾着翅膀朝襄云方向去,襄云街衢已不如早些时候闹腾了。
这早一到襄云,阿溟便将驴车托给老柳树下开茶铺兼卖百合面的人家——随李叔来过几回后店家已认得他了。
景深知他要去递铺,藉府上那位拗王爷的名义“以权谋私”快马送信告密去, 是以一下车就没好气独自寻画铺去。
这回来不比头回挥霍, 实则是没了交与他挥霍的, 他只有寻到老位置问那卖菜郎。
那卖菜郎无故得过景深一块碎银, 自是还记得他的,此时瞧着还颇为惊喜, 顺着街道指点:“您打鱼行往东边儿直走, 见了回春堂拐南穿过布市就是观文堂了。”
观文堂便是襄云县上卖字画的铺子,也收字画卖。
景深一路过去,今日的观文堂倒比沿途都热闹,他在外头看了好一会子才进去。
堂里一个身量矮小的伙计见来人器宇不凡, 忙笑脸迎将来:“客官也是来瞧‘清河三子’画作的?”
景深低头看他眼,又偏头看看堂内聚众的角落与二层传来的赞叹声, 问道:“‘清河三子’是什么人?”
他早前在京里只听过边塞三子。
“原是个门外汉,‘清河三子’也不晓得。”小伙计嗤之以鼻,这之间见他所穿衣裳皆是些寻常料子制的, 心说看茬来,这哪儿是什么贵公子?
“掌柜的可在?我有画要卖与他。”景深不欲计较他这副瞧不起人的面孔, 单道明来意。
小伙计嗤笑声:“掌柜的正忙着招待知县大人跟府里来的名士,可没闲着。哟——这位客官,您也是来看‘清河三子’画作的罢?”
景深见他径自跑开, 拧了拧眉头,只手不由分说地扣上小伙计的肩。
“唉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小少年怎——”转回身的小伙计埋怨到一半便哑住了,许是跟前的少年比他高的缘故,他竟觉得些许压迫。
穿得平平无奇,怎还敢这般凶?
“烦劳与掌柜的传下话。”
“成成成……”小伙计无奈摆摆手,咕哝着往人群簇拥的地方去。
景深在少人的角落候了半晌,见小伙计领着个留着鲶鱼似的胡须的男人来,在他耳边嘀咕两句男人才朝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