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15)
她忙搬了把交椅出来立在院中看他,不住地嘱他小心,景深却无心答她,屋顶上生了些青苔,恐打滑只得一心看着脚下,稳着步子往上,找到缺的一处将瓦给盖上。
好端端的,怎么会从中间掉一块儿下去?
不过还没想明白这事便教起身时入眼景致转了注意去。屋上所见极广,前可见院外老树清溪,临户的院子也能见着,往后还能瞧见屋后土坡上的柿子林,以及驴棚里的驴……
果真像小姑娘说的那样,柿子熟了就似挂了一树树的红灯笼,秋阳下颇有风姿气骨,不愧是他护过的柿子,面朝柿林的人竟还自豪了些。
院里的大桐树将枝条伸去屋顶尽头,秋风吹来流响桐间。
立足蝴蝶瓦上的少年听到这声音后,才转身回来朝院里的小姑娘招手,欢喜道:“我盖好了。”
夏意便在梧桐叶声间急急催他下来,生怕他一不留意脚下打滑就摔了下来。
景深见她急,安慰道:“你安心,我瞧瓦坑里积了好多枯叶,将它扫下来。”
“不要你扫它,你下来。”
“这可不行,可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说教着,脚下缓缓移动,寻了根木棍儿一道道清理起瓦坑来。
枯叶、尘土与夏日里蝉的尸身一并往院里掉,夏意将交椅挪远些,看得更仔细了,就跟护着鸟蛋的鸟似的,随时要跑去屋檐底下接住他。
只看他扫至一处时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有脚印……”他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人的脚印,该是下雨时来过屋上的。那脚印从梧桐树边就有了,该是踩着树梢来的上头,可又怎么到树上来呢?
景深目光停在李叔院里那棵大皂荚树上,心想若是从皂荚树上到墙头便轻而易举了,而那棵皂荚树好似是很好爬上去的。
“景深?”
“你帮我扶着梯子,我就下来。”
“好。”她哒哒过来。
此后景深便一直想着脚印的事,不会儿问夏意一句,到去了悬杪堂又和先生说起这事,说家里许有贼人的话,说完却听夏先生问他:“你觉得家里有什么能教贼惦记上的?”
景深一愣,心想这倒是。
夏先生又道:“若榴乡人淳朴,定不会有偷盗之徒的。”
“是外头的人也不定,”他说着越发肯定,“一来李叔家就在村头,二来他白日也少在家中,进个小贼乃稀松平常之事。”
您可长点心罢,不过这不敬话自是不敢说出来的。
先生听过点点头,仍是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景深气闷着退出屋去,心说主人家都不急他又急甚,虽如此,回去路上还是好心叮嘱夏意几句。
夏意摸着耳根子点头,虽她觉得家里是不会来贼人的,可景深这般认真,终是他的好意……
***
待到了说好去白头的日子,天还未亮夏意便起来收拾,罢了又咚咚跑去景深窗前叫他起。
秋日清晨寒露重,石凳也出奇的冰凉,她坐上去候景深时哆嗦一下,仰头看时一弯月亮还挂在天上。
望着朦胧雾色遮拦的月亮,她眼眶逐渐湿润,原是又打了个哈欠。景深若再不出来她就又要睡着了……
似是听着了她的念叨,屋里人总算推门出来。
今日他穿着身象牙白色的衣裳,此时反出微弱的光来,比起夏意一团黑影好辨认得多,夏意忙冲他挥挥手,而后没忍住又打个哈欠。
景深不禁也跟着哈欠,语带不满地过来:“天还未亮,你着什么急?”
夏意忙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上,示意他先生还在睡觉,他这才噤声。
她悄声回他:“是要忙活一整日的,小满他们走得早,我们也得早些过去。”
他轻声嗤笑,弃嫌道:“倒没见过赶着去帮忙的。”口里这么说着,腿上动作倒不慢,跟着出了院儿。
河岸边吹来阵冷风,夏意掩好门后缩着脖子看景深,见他还是平常衣着问道:“你冷么?”她起来时还特地多穿了件薄衣衫在里头。
景深一听,忙挺直背,正色道:“不冷。”
“你来时可带了厚衣裳?重阳快到了,过了重阳天更冷的。”
“届时我该回去了。”他总觉得很快便会回去,天愈冷,这种感觉愈强烈。
这笃定模样教夏意打住了后来的话,二人并步走着,相距不过几拳,走至吴百顺家门前时忽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跳到矮墙上,然后便听头顶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本还带着困意的夏意登时清醒,却不是因鸡鸣声清醒,而是因方才还在右手边儿的白色人影已倏地窜至她左手边上了,看去时他还一脸惊恐,这模样引得她捧腹再不困了。
景深自知丢了颜面,恼地拂了拂衣袖,抬头时却见朦胧暗色中走来一人,清瘦高挑,有些眼熟。
“易寔?”夏意忽然叫声。
迎面来的人笑一声,答她:“嗯。”
“你怎么来了?”
景深看她步子加快,一时挑眉不语还放慢了步子。
“她们天还大黑着就起来做饭,我怕你早上不吃东西就教小满热了几个馒头给你……和景深。”
后头三个字显然是补上的,景深心下暗笑这个书呆倒不错,不仅会读书还知晓给姑娘送东西吃。
被送吃食的姑娘还是个好收买的,甜甜地与人道了谢,欢喜接过尚且热腾腾的馒头,取了两个塞到景深手里后又转头询问易寔可吃过的话。
易寔点头:“我用过粥才来,怕老段叔家的狗醒得早,又把你吓着。”
“我早便不怕大黄了,再来它已经老得不愿搭理我了。”
“不怕大黄,小黄你总怕的。”
夏意一听便笑开,此时天已蒙蒙亮,景深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头看看手里的馒头,别过脸不屑地咬上口。
到里正家时,小满与她娘、二婶、大嫂也收拾好来,一同往泥场方向去。
夏意一见小满两人就凑拢说话去,景深见易寔也插不进嘴时,才笑着去问夏意:“我们走着去?”
“嗯。”夏意恐他不乐意,比了一根指头似是许诺道,“不远的,不须一个时辰就能到。”
“……”可真能走。
小满那日在门前只看见景深侧颜,加之那时候景深脸上还有伤,便没把人看清楚。这时候天亮了,她遂才将人看清,心底啧啧几声儿,心说这人居然与他三哥一般好看了,朝夏意挤眉弄眼几番,却教她娘给看见了。
小满娘再一展嗓子,问道:“眼皮子抽抽什么呢,还不给你爹他们送早饭去。”
“欸。”小满应声,和她嫂子一道往打稻场上去,给连夜打稻的男人们送早饭去。
景深则教易家两个妇人抓着问起名姓来,问他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的话,问着问着又过来几个也是往白头去的妇人、阿婆全瞅着他。
少年心头被问得烦了,面上却还端着教养答她们话,眼神不时溜去夏意那儿看上眼,她不出意料地走在易家兄妹俩边上笑闹着。
心底渐渐蒙上层烦闷,应付完那些妇人阿婆后便退到最后去,或踩或踢着道边儿的花草。
他定是吃得坏了才会随她去什么白头。
许是教人念叨的耳朵烫了,夏意鬼使神差地停了步子,转身见景深神情落寞地走在最后,忽然心虚,与小满耳语声就朝景深跑了去。
景深见来人微抿了抿唇。
她退到景深边上,仰着头看他,像小螃蟹那样横着走:“景深?”
他踩倒一根深秋倔强长着的草,偏过头去看已收割过的稻田。
夏意扇扇眼睫,又叫他声,他果然还是没听见似的,本想着揪住他衣袖晃晃,可伸至半道就又缩了回去。
景深约莫是余光瞥见这动作,心软些回头,一眼便见她笑眼盈盈。
他想起在宫里顽时,景圆就是牵着景和袖摆撒娇的,不管景和有多生气,这时定会消气牵着小姑娘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