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我之卿(91)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当时就飞到伦敦去,”他喝得有点上脸了,脸颊都红红的,“劝她做胃镜她也不听,抠的简直快要钱不要命了。说起这个,我还在想回来以后该带她去做一次胃镜,虽然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但还是查一查的好。”
小满爸爸不像石越卿,他皮肤很白,石越卿原以为他很能喝,结果没想到也是喝一点就上脸。白皮肤更显得清楚,他一直红到了脖子。
“这小兔崽子,”小满爹心疼地拍桌,“这种事居然还瞒着我们,大老远的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干什么啊,比赛没比好就跑去作,作大了还不把自己当回事。”他点头看看石越卿,“越卿,你说的对,该去做胃镜,明天就让她去。”
“嗯。”石越卿也狠狠点头。
“你们在伦敦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小满爹问得状似不经意,石越卿却在酒劲里狠狠醒了一下,他虽然已经上脸了,但意识还算清醒,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回答道:
“小满她有时候要练琴,我也有工作,一般是她练完琴我们再一起去吃点东西。”
她爹眯了眯眼睛,“那得挺晚的了吧?”
他们的花生米已经见底了,他的眼光落在那盘花生米上,又落在一边的酒瓶子上。两瓶烧酒,两个人喝了大半瓶,好像都不是酒量很大的人。
“我会开车送她回家。”
小满爹又把自己的杯子满上,顺手也给他的满上,他赶紧将酒杯拿起来。
“我其实是不太想让小满这么早谈恋爱的。她才大学二年级,周岁还不满二十岁,我觉得太早,有可能耽误她的学习。”
石越卿听到这里,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她爹微微抬手止住了。
“别急,我还没说完。”
他放下酒杯,看着石越卿,眼睛里少了很多凌厉,语重心长道:
“小满从小是我带大的,我看得出她喜欢你,我也不是想为难你,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小满,你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那种喜欢什么东西会全部投入的人,小时候对钢琴就是这样,别家孩子都要被逼着才去练琴,她自己闲得没事就爱去摸一摸,不让她弹还不高兴。”
说到小满,她爹的眼睛里都闪着不一样的光辉。
“她哪怕用一件东西,用了很久坏了,她都会好好地放起来,也不会扔掉。我其实不太希望她有这种个性,全身心地投入,万一失败,她太难翻篇,最后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石越卿心头微微一颤。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爹长叹一口气,“我没法改变她,但我不想让她受伤害,你懂吗?”
那个瞬间里,石越卿恍然觉得她父亲的眼睛里似乎隐隐有水光。他是在那时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在他的生活里,“父亲”这个职称比什么都重要。他首先是一个父亲,再是其他。
小满在他的心里,可以等同于全世界。
“我懂的。”
他嗓子似乎有点发哑,想说点什么海誓山盟的话又觉得没有意义。他笨嘴拙舌的,心里这时候只觉得哽哽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天,他才说道:
“我…我不敢保证以后都不让小满难过,我对自己还没有那个信心。但是我能护住她,至少会尽我的全力。”
他端起酒杯,眼睛里竟有些涩涩的。
“叔叔,我想敬您一杯。”
他们两个碰杯,都一饮而尽,然后都相视而笑。一开始的尴尬气氛终于慢慢消散,话都说开了,他觉得心里通畅多了。小满她爹又叫了一盘花生米,一瓶白酒还剩下半瓶,石越卿觉得胃里烧烧的,他看看对方,脸上也红红的。然而他们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小满她在伦敦一个人生活,我有时候挺不放心的。”她爹摇头,“我动不动就接到她半夜三更的微信,有时候都晚上十一点多了她还跟我说在外面。真是要命。”
石越卿使劲点头,酒劲慢慢上来了,他也有些兴奋起来,“她为了练琴真的很拼,一大早就出去,有时候大半夜才回家。自己一个人住,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一点没错,”她爹瞪起眼睛,“在家的时候我还能管管,一跑到伦敦,天高皇帝远了啊,看我够不着她了,也不跟我汇报行踪。动不动凌晨睡觉,都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她不是练琴就是论文,简直连轴转,”石越卿又把酒杯满上,“一个人吃饭动不动就凑合,晚上一懒就不吃了。”
“你看她瘦的,快像电线杆了。”她爹生气道,“我不希望我姑娘那么瘦,什么减肥,一个人在外面,会照顾自己才最重要,健康点不比什么都强?”
石越卿说:“她还特别会说,我反正是说不过她,每次都被她弄得没话说。”
“从小就能说会道的,自己认定啥事,大道理一篇一篇的,当初怎么就让她弹琴了呢,”她爹感叹,“没弹琴的话估计能当个作家,瞎白话。”
“也不算瞎说吧……”石越卿好像已经有点上头了,“她说得总是特别有理,让人挺难反驳的。”
她爹说:“得了吧,我怎么觉得她全是歪理,一有什么事我不同意,就跟我撒娇。多大的姑娘了也不嫌丢人,我真是拿她没辙。”
“真的,”石越卿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战友,“一点都没辙。”
……
外面的天色从黄昏变成黑夜,万家灯火亮起来了,有小商小贩叫卖的声音,有羊肉串飘香的味道,夜市里都热闹起来。桌上的两瓶酒还剩下大半瓶,拉面馆里的人却渐渐少了。
石越卿晃晃酒瓶,眼前有点发晕。
他不记得他们后来又谈了什么,好像不知道怎么就从小满的事情聊到他的专业,然后从他的专业汽车工程聊到中国的发动机技术,从发动机又说到知识产权,接着又说到教育,后来……后来又接了什么来着?
小满她爹站起来,有点不稳,撑了一下桌脚。石越卿想要去扶一把,结果发现自己眼前是重影的。
“差不多了,该回了。”她爹说着,掏出钱来要结账。这点残存意识石越卿还是有的,这时候抢先一步,把帐结掉了。
两个人晃晃悠悠地从拉面馆里走出来。
“你住在哪儿啊?怎么回去?”小满她爹问道。
“在附近一家酒店。”他答。
“叫什么名字啊?”
石越卿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这个晚上也没有风,闷热闷热的,他想了想,只觉得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我认路,”他说,“名字想不起来了。”
小满爸爸掏出手机来。
“好像小满给我打电话了。”他拐一拐石越卿,“怎么都没听到……你的呢,她是不是也找你了?发微信了吧?”
“嗯……”石越卿看了一眼,“我给小满回一个。”
她爹按住他,“这就回家了,几分钟,不用回。”说着,他又看了看他,“你也先上来吧,我看你这个酒量不行啊,先醒醒酒吧。”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小区的花园里静悄悄的。这两个男人慢慢走上小区入口的大上坡,花园的清新味道令两个人都略清醒了几分。
小满她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不行,我得在楼下站一会儿,抽根烟再上去吧。”
“这么晚了,叔叔我不然还是回去吧,”石越卿说,“上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事。”小满她爹简洁地回答。
夜里终于开始吹起阵阵小风,刚才闷热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儿酒劲好像才慢慢上来了。小满她爹点了一支烟,问到石越卿,他说他不抽了。
两个人都站了一会儿,小满她爹慢慢吸着,烟头有雾气寥寥升起。
“我接受你,是不想让小满难受。”他忽然开口,侧头看石越卿,“她喜欢的人,我纵然再反对,最后也还是拿她没有办法,管不了太多。她还年轻,有些事情没有考虑,但我得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