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邂逅(29)
云暖怔怔看着手里的花,这两天的遭遇像回放的电影镜头,在她脑海里一帧帧掠过,最终定格在骆丞画冰冷的那两个字上:道歉。她横手挡住眼睛,心想这的确是个不一样的生日,而她,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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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云暖被父母拉去外婆家。
天渐渐热起来,太阳一晒,暑气跟三月的柳絮似的,飘得满大街都是。
云暖外婆的房子即将进入动迁程序,周围有邻居开始搬家。这个充满她年少回忆的弄堂,即将和很多地方一样,最终消没在城市的改建之中。云暖心中不舍,又无可奈何,她拿着手机到处拍照,想留住弄堂最后的风情,更想留住她童年难忘的回忆。
只是每一处回忆,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几近干涸的小河曾经潺潺,她小时候最喜欢拎着竹篮到河边兜鱼。那个人会替她卷好裤管,然后站在岸边静静看着,等她空手而回时,往她的竹篮里撒点儿米饭粒。
小河两岸的草丛是抓蜻蜓的好地方。那个人会将竹条扎成圆圈,绑在竹竿上,再将竹圈的正反面粘上蜘蛛网,手把手教她怎么捉蜻蜓。岸上的柳树栖着知了,盛夏时鸣叫不休,将蜘蛛网换成塑料袋,就可以上树掏知了了。
河上的青石板桥是夏夜最好的纳凉地。她却不爱坐,总是桥上桥下疯跑着捉萤火虫,捉来后嚷嚷着喊那个人去找漂亮的玻璃瓶。桥头那一半枯死的枣子树,她曾撩起裙摆站在下面,抬头等那个人用竹竿将枝头的枣子打落下来。每次总有枣子砸到她脸上,她一疼就哭,一哭就用手揉眼睛,裙摆散下来,辛苦接住的枣子滚落一地。
还有这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青石板路,她曾在上面用粉笔画好格子,捡块小石头,在那个人专心画画时,一个人玩上几小时的“跳房子”游戏……
每按一下快门,就涌起无限回忆,云暖心里无数感慨汇集,最后竟觉得怆然。
大概人生就是这般,总不能尽如人意。比如她一直希望苏汐和何哲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可他们却分了手。这个满载她童年回忆的地方,终也将成为照片上的一抹冰凉色彩,直到有一天她再想不起色彩背后的故事。
一如曾经独属于她的甜蜜,不经意间消失在初三那年的暑假,再无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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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丞画甚少为什么事、什么人牵动情绪,可是一晚上的失眠后,第二天他不仅没有缓解烦躁情绪,反而更加烦躁。
周六他本是要加班的,公司里一堆的事等他处理,可一来林秋静在,二来昨天晚上的事搁得他心里烧得慌。他知道云暖周末会去外婆家,恰好林秋静得知他家老房子要拆,说想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想房子进入动迁程序,确实需要收拾整理一番,看有没有值得他带回来的东西,便索性趁此机会过去一趟。
云暖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到外婆家后又被围炉。长辈们语重心长的对她洗脑,说她年纪不小了,既然有男朋友,就赶紧带来给外婆看看。女人嘛,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反正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生得早身体恢复得快,诸如此类。
云暖默默听着,末了道:“我没有男朋友。”
云妈妈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气急:“你怎么没有男朋友了?这几个月你天天不回家吃晚饭,难道不是在跟人约会?”
云暖既不想欺骗长辈,又不想把私人感情拿出来剖白,只好一笔带过:“只是同事,反正不是男朋友。”
云妈妈一听还了得。宝仪就快去领证了,拆迁的赔偿也谈得差不多了,一套房子呢,云暖却完全没个概念,她不抓紧了还有谁会帮她的女儿争取平等权益?她气急败坏加恨铁不成钢:“不是男朋友你还天天跟人瞎耗时间?你今年27岁,不是17岁了,再不找男朋友,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你以为男人都会哭着喊着排队等你挑,再过十年也不嫌你老么?
“要求不要太高,门当户对的就行,别光想着找富二代官二代,你也看看你的条件。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要互相磨合、退让、包容的。天底下哪有完美的人,上街买衣服你还挑不到十足十合心意的呢,何况是个大活人?
“徐阿姨家的侄子,大你两岁,和你一样本科毕业,前几天你徐阿姨还问起你呢,我跟你说你必须和她侄子见见,我这就跟你徐阿姨打电话去。
“什么,不想去?你敢不去试试?你以为我愿意你去相亲啊,你要是自己能找男朋友,我不知道可以省多少心!”
云妈妈跟唐僧似的对着云暖念紧箍咒,云暖只好举手投降。她心想生活真是不容易,以前读书时老妈唯恐她早恋,不放过她的每一封来信、每一个来电,如今她毕业五年没有男朋友,老妈又比谁都着急。房子房子,其实她打心底里觉得,既然是外婆的钱,外婆爱给谁花就给谁花,她一点儿不想去争去抢,何况她刚买了单身公寓,也是有房一族了。
什么事都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这是她从骆丞画身上学到的最好经验。
外婆看云暖的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忍不住插话道:“囡囡,你去把小画叫来一起吃饭,他今天刚好回来看看,就在他家老房子里。”说完又不放心地追加一句,“一定要把我干孙子叫来吃饭啊。”
云暖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去,偏又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认命。
☆、第二十四章
骆丞画的家在云暖外婆家后面。这短短的一段青石板路,云暖不知曾走过多少回。云暖的外婆是个麻将迷,一天不打浑身都痒,小时候云暖寒暑假住在外婆家,每天午后外婆去邻居家打麻将,都会塞给她一包瓜子,叮嘱她乖乖在家玩。云暖一个人无聊,总是跑去找骆丞画玩。
骆丞画长云暖三岁,是云暖外婆的干孙子。他不像弄堂里的其他小孩一样,满前堂后院的跑,而是待在家里或拉大提琴或看书或画画。骆丞画的大提琴拉得好,画也比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好,云暖外婆曾说那是因为他身上流有艺术家的血脉,所以天分极高。
云暖心里好奇,后来才知骆丞画的母亲是位大提琴演奏家,生下骆丞画后没几年自杀了。一个家庭没有女人,男人要出去工作赚钱,只能把孩子关在家里。云暖外婆看着不忍,在生活上对他们颇多照顾,后来索性认了骆丞画当干孙子。
云暖喜欢看骆丞画拉大提琴,对大提琴本身却没什么兴趣。后来骆丞画教她画画,她又各种捣蛋,骆丞画教她静物素描,她就故意把玻璃杯画成鸡蛋;骆丞画教她人物写生,她就故意把骆丞画画成一只猪;骆丞画教她水墨荷花,她就故意把墨水甩到他的白衬衫上……后来骆丞画尝试着学油画。
学油画之后,骆丞画就再没教过云暖。因为他还来不及教,两人就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了。
云暖后来再没学过画,听说骆丞画后来也再没碰过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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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间,云暖已站在低矮的围墙前。
古旧的院门半开,云暖望进去,小小的院子堆满箱子袋子,只在中间留一条蜿延的过道,大概在做拆迁前的最后整理。
云暖迈进门,就见骆丞画拎着两个袋子出来,看样子又重又沉。她停步,他也正好向这边看来,视线交会,两个人都是一怔。尽管刚才在路上已经努力做心理建设,云暖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平静以对,毕竟她这两天的经历狼狈难堪又尴尬,此时连平时最擅长的微笑都很勉强。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好勉强自己的?云暖神色冷淡,索性也不强颜欢笑了:“外婆请你过去吃饭。”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还要吗?”门后出现一道浅绿身影,手捧着个方盒,一边翻看一边笑,“丞画,这是你小时候的画吗,好可爱……”话至一半,抬头看到云暖,对方微微一笑,清凉薄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