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三日之后便是怀仁可汗寿诞,他竟然有此闲心在院内等人,且坐在这里悠闲吃着扁食,惟感不可思议:“吐迷度,你今日无事?”
吐迷度挟了一只扁食喂进口里,边嚼边含含糊糊道:“有何事?”
华鸾素自与他相识至今,极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今日极是好奇道:“我虽在时健府中,但你也知道我身边曹营身在汉,有何行动也好及早告诉我一声,若能用得上的,我定然助你一笔之力。”
吐迷度心道:你助我一臂之力后便是离开西州,将我一个人丢在偌大的王宫里,哪又有何意趣呢?不若我一直不要使唤你,只留你在我身边。但这些话,说出来却又太过残忍,他怕自己忍受不了,只得含笑道:“一切母后自有主张。我与凤冷这些日子跑跑腿,也联络的差不多了。”
只除了——吐蕃刺杀大周使者,导致封城,不能令大沙海的军队进入王城,此事实是有些棘手。
可是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呢?
他沉默的吞下去四五只扁食,只觉心里闷闷的。仿佛是空气之中也含着巨大的风暴,会像龙卷风一样将这一切都卷走。
第二日晚,华鸾素在西州城东寻到了一处破庙。那庙里长年寄宿着一帮乞丐,有老有小。她进去的时候,正是夕阳遍洒余晖之时。大漠气候向来早晚温差极大,只等这余晖散尽,寒气便会上侵。
庙里的乞丐见得来人衣着华贵,又是个十分俊美隽雅的少年,皆好奇的打量着他。只是这少年虽然笑如春风,但一张口却比冬日大漠的夜还要寒冷。
她笑吟吟立在庙门口,朝里面招招手:“身上没伤的从这庙里走出去吧,否则一会被误杀了,可不是本少的错。”
这些乞丐整日混迹在市井,早已见惯生死,命如草芥,但被他这句话一吓,胆小些的立时要往外闯。
可是这少年忒有些无理,伸臂拦住了第一个往外冲的乞丐:“想出去的人都要扒了衣衫,只留底裤即可。”
那乞丐张口便要骂,只见她一扬袖子,一道银光闪过,破庙门口地下已经出现了一块五两重的银子:“凡是出了这门的,人人一块银子。”
那乞丐二话不说,便扒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但见他瘦骨嶙峋,胁骨根根可显,身上虽脏了些,却一块伤也无。
华鸾素微微侧过身子,让他走了出去。
那乞丐飞扑出去,捡了那块银子,衣服也不要了,撒腿就跑,好像怕这少年反悔似的。
余者见这少年居然做出这等傻事,立时一哄而上,生怕晚一点便没有银子。
庙内的乞丐一个个少了起来,眼瞧着只留下六个身形高大的乞丐,夕阳的余晖也已慢慢散尽,黑夜即将到来,那少年极有耐心,也不离开,只站在门口等着。见得那五六个乞丐并无想要出去的打算,微微叹了一口气,戏谑道:“尊贵的吐蕃朗达磨王子殿下,想不到你贫贱不能移,连这小小的破庙都不嫌弃,能与乞丐同吃住,在下真是敬佩啊!”
那些乞丐之中头发最是蓬乱的一个人懒洋洋开了口:“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找小王?”
那少年“噗”的一声笑了,不知为何,这笑声在暗夜里竟然听起来有一丝女子的娇媚之音。
“你做了惊天血案,便想逃跑,在下闲的无聊,顺便找找你,又有何妨?”
朗达磨从蓬乱的头发里抬起一双眸子,将这少年细细打量一回,摇了摇头:“阁下不像那种闲得无聊之人。”
他向来眼利如刀,相人倒从不曾出过岔错。
“公子身上的杀气太重了!”
少年闻言,更是笑不可抑。
朗达磨又道:“你到底是何人?”
静夜之中,只听那少年笑嘻嘻答道:“嗯,你这问题,我得好好想想。前几天你刺杀的大周使臣周紫文,我总得唤她一声大姐吧?!”
朗达磨挺直了腰板,听那少年闲闲又道:“我好像有个娘,不巧正是大周朝的安平王。”
作者有话要说:嗯,还有一章,十二点以前更上来!
42
42、晓色染秋霜 ...
41
大周朝的安平王,姓英,单名一个洛字。年轻的时候得了个浑号:罗刹英。是内可止小儿夜啼,贪官闻风胆裂,外可御他族侵土掠国,叱咤疆场的骁将功臣,可谓国之柱石。这样一位女中英豪,最为人所诟病的却是姻缘之事。
传言之中,她风流无度,为人最是好色护短,一生娶夫八位,所生子女共九位,除了其中的龙凤胎,凤女随了母姓之外,其余八位孩儿皆随了父姓。
朗达磨将这少年又细细打量两眼,但见她虽笑若春风,然则春风亦有凛冽杀意,不觉间缓缓立起身来。
“难道公子姓薛或者姓易?瞧着年岁有点小啊。”
他身旁那五人眼见主子站起身来,亦随之而起,势成戒备。
都说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此人单听了安平王的名号,便能准确判断出英府十几岁公子的名姓,实已不容小觑。华鸾素面上闲闲笑着,心下已是慎之又慎:“王子不远千里前来阻杀在下大姐,若在下不前来报答一番王子的隆情厚谊,岂非心中有愧?”
她虽这样说着,似主宾之间的寒喧之态,在朗达磨“好说,好说。”的话声中,却蓦然脚下发力,足尖一点,似刀锋出鞘般扑向了朗达磨。不同于她往日的轻逸曼妙闪避之态,这一击带着你死我亡的决然之姿。
朗达磨手中长剑迅然来挡,却已觉疾风扑面,眼前闪过那少年面上剧变之色,已见她疾速朝后掠去,眨眼间又立在了庙门口。
人的一生之中,总会有某个犯傻的瞬间。
譬如被恨意冲昏了头脑的安小七,这几日奔波在西州的大街小巷,探寻刺客的蛛丝蚂迹,概因未曾与强敌照面,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独门兵器还在吐迷度手中。
方才出手之际,她人在空中翻飞,习惯性的去摸腰间乌骨素扇,不防摸了个空,陡然想起这一节,心中禁不住直骂娘:吐迷度这浑蛋可是想要本少的命不成?
只是朗达磨先前与周紫文对敌之时已然受伤,此招只求自保,不求毙敌,她才能全身而退。
但她这一下兔起鹘落,朗达磨右侧一名紫色脸膛的中年男子已朝着他叽哩咕噜说了一长串话,从他焦急的语气与狰狞的眼神来看,约莫是劝朗达磨杀了眼前女子。
回纥王宫守卫正四下搜捕刺杀大周使者的刺客,既然行踪已泄,朗达磨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只听得他一声令下,他身边那另外五名刺客各自抽出腰间长剑,朝着华鸾素逼来。
华鸾素来时心中本就揣着一团烈火,这般险境也未曾熄灭,倒也不觉有多可怕,安闲一笑,意态悠然先一步挥袖向外行去:“此地逼仄,不如在下与诸位捡个宽阔些的地儿切磋切磋。”风姿清妙,气度高华,倒真似三五好友切磋武技,决非生死对头以命相搏。
说是切磋,在场诸人并无一人真蠢到以为这是搏技切磋之争。她不过将将行出十来步,已闻得身后刀锋破空之声,心中默数两声,等那刀锋堪堪要劈过颈子之时,她却如烟雾一般散去。那汉子一招劈空,后背已挨了她一掌,下盘也真正扎的稳,居然只是轻轻晃了一晃,显然皮糙肉厚,并未受得重伤,已然扭身来袭。
华鸾素暗叹这汉子内家功夫深厚,偏又体重如牛,一掌撼他不动,还欲再击之时,身周已有四把剑从不同方位攻来,将她上中下三路齐齐封死,眼角余光之中,朗达磨已坐在了庙门石阶之上观战。
朗达磨此次所率乃是吐蕃王宫的一批高手,在斩杀周紫文时,已被大周来使护卫击毙大部,也是损失惨重,形同两败俱伤。他历年与周紫文在战场相搏数次,是以对这位对头并不曾轻敌,此次折损了王宫一批精卫,总算将她击毙,也不枉他千里击敌,长途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