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直走,走到有红绿灯的交叉口,再右转一百公尺就到了……”
“谢谢。”我马上转身。
“就到了我们公司楼下。”
“喂!”我又回过头,瞪着疏洪道。
原杉子笑了笑,叫我跟她走到店门口,然后指出详细的方向。
我说了声谢谢,便转头往前飞奔。
一直跑到幼儿园门口,我才停下脚,喘气。
我走进幼儿园,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歌声,循声一看,看到叶梅桂正在户外,教小孩子唱歌。
在我右前方20公尺处,叶梅桂背对着我,坐在草地上。
她前面的小朋友们也都坐在草地上。
她有时双手轻拍、有时嘴里唱着歌,身体也不时微微摆动,我偶尔可以看见她的侧脸。
这神情,跟学姐在广场上教“夜玫瑰”时,是一样的。
两朵夜玫瑰的影像,又开始在我心中,交错与重迭。
直到叶梅桂好像发觉背后有人,转过身,看到我。
叶梅桂突然站起身,向我跑来;我也朝着叶梅桂,跑去。
我们相遇在一颗树旁。
这情景,跟“thelastdance”中,我跟学姐在“夜玫瑰”出现时的样子,是一样的啊。
“喂!”
叶梅桂叫了我一声,我又离开夜晚的广场,回到白天的树旁。
“喔。”
“喔什么喔。”她瞪了我一眼:“你来这里,就是要喔给我听的吗?”
“不能用喔吗?”
“不行。”
“嗯。”
“嗯也不行!”
“那……”我想了想,搔搔头:“妳好吗?”
“我很好呀。”
“吃过午饭了吗?”
“当然吃过了。”
“那妳就不饿了吧?”
“废话。”她又瞪我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因为想说话才来这里的,我是因为想看看妳。”
叶梅桂脸上微微一红,过了一会,才低头哼了一声:“又骗人。”
我们静静地站在树旁,没多说话。
我一直看着低头的叶梅桂,有时我闭上眼睛,有时把眼睛睁开。
闭上眼时,我在心里看到夜玫瑰;睁开眼时,看到的也是夜玫瑰。
不管是叶梅桂或夜玫瑰,我在心里看到什么,也会在眼睛中看到。
当叶梅桂的脸颊有了一丝红晕,我就会看到夜玫瑰娇艳的花瓣。
当风扬起叶梅桂的发梢,我就会看到夜玫瑰的枝叶,随风摇曳。
“对了,你怎么知道这里?”叶梅桂抬起头问我。
“原杉子告诉我的。”
“哦。”她又问:“你为什么突然想看我?”
“是啊,为什么呢?”
“我在问你呀。”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想看到妳。”
“嗯。”她笑了笑:“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呀。”
“嗯。终于看到了,真好。”
“你不应该跑来的,我们晚上就可以见到面了。”
“嗯,说得也是。可是我老觉得上班前看不到妳,很不习惯。”
“笨蛋,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是真的不习惯。”
“那你以后就跟我一起出门好了。不过……”叶梅桂看着我:“你那么贪睡,要你早起大概很难吧。”
“不难,一点都不难。”我赶紧摇摇手:“我一定早起。”
叶梅桂听完后,笑了起来。
“好吧,你回去上班吧。”
“嗯。晚上妳会回家吧?”
“废话。我哪天不回家?”
“真好。我晚上又可以看到妳了。”
“嗯。今天别在外面买饭回来吃了。”
“喔?为什么?”
“在家里吃就好。”
“我买饭回去后,也是在家里吃啊。”
“笨蛋,今晚我煮饭。”
“有煮我的份吗?”
“当然有!”叶梅桂又瞪了我一眼。
“那……我回去上班了。”
“好。”
我走了两步,往左边回过头:“玫瑰。”
“干嘛?”
“请多保重。”
“无聊。”
我又走了两步,这次是往右边回头:“玫瑰。”
“又想干嘛?”
“再让我看妳一眼吧。”
“你有病呀!”
我再往前走,停下脚步又准备要转头时,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可以把头再转转看。”
我二话不说,很阿莎力地跑掉了。
“夜玫瑰”〈14。3〉byjht。回公司的路上,我边走边想,为什么迫不及待想看到叶梅桂呢?
在等着过马路的空档,我突然想起,刚刚转头回去看着她的动作。
最后一次看到学姐时,学姐也是这样回头啊。
这应该同样都表示一种依依不舍啊。
绿灯刚亮起,我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
咦?这是也门步啊。
以往学姐在唱“花影相依偎”时,我总是专注地聆听,于是脚下的舞步,便会凌乱。
难怪我老记不起来“花影相依偎”时的舞步。
我终于想起来了。
右脚往后踏、左脚并在右脚旁、右脚再往前轻轻扫过,这就是“花影相依偎”时的也门步啊。
我还记得,由于我双脚的动作跟学姐是相反的,所以学姐是用左脚往前轻轻扫过。
她扫起左脚的动作非常优雅,好像根本不会扬起地面的沙。
关于“夜玫瑰”的记忆拼图,我终于完全拼起。
是的,我一定是把这张图,埋藏在心海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
久而久之,水面上的泥沙开始沈淀,完全覆盖了这张图。
忽然海面起了风浪,底层的泥沙被卷动,于是露出了这张图的一角。
然后风浪愈来愈大,所有覆盖在图上的泥沙都被卷起,于是整张图的样子,又出现了。
但是,是谁造成风浪呢?
一定是叶梅桂。
当我跟她第一次见面,她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海面就开始刮起风浪,因此露出图的一角。
然后是叶梅桂的眼神、声音和动作等等,加大了风浪的强度,最后终于卷走了覆盖在图上的,所有泥沙。
于是学姐的眼神、学姐柔柔软软的声音、学姐白净脸庞上褐色的痣、学姐唱夜玫瑰的每一句歌声、学姐跳夜玫瑰的每一个舞步……
我全都记起来了。
马路上的红绿灯,不断地交换红色和绿色,正如现在的我,不断地交换“过去”和“现在”一样。
我一直呆站在路旁,却觉得像正站在海堤上,而回忆恰似迎面而来的海啸,把我完全吞没。
其实我在广场上的回忆,只到最后一次看见学姐为止。
夜玫瑰不仅是学姐在“thelastdance”指定的最后一支舞,也是我在广场上的,最后一支舞。
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到广场了。
因为我相信,广场上没了学姐,就像圆没有圆心,是没办法再围成一个完整的圆。
学姐走后两三年内,即使一个简单的呼吸,也很容易让我想起学姐。
我还记得,我每晚睡觉前,我一定要跟自己说一句:“我喜欢夜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