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点一刻了。
“该是妳睡觉的时间了吧?”
“很遗憾。还不到。”叶梅桂好像突然觉得很好笑,说:“想不到吧。”
“妳真是……”
“妳真是傻瓜,这么不懂爱惜自己身体。你想这么说,对吗?”
“没错。”
“我以后尽量早点睡,这样可以吗?”
“嗯。”
我并不习惯太晚睡,所以强忍着睡意,频频以手掩嘴,偷偷打哈欠。
但我好奇地想知道,叶梅桂的睡眠时间。
难怪她在假日时,总是一觉到傍晚,大概是弥补平时睡眠的不足。
也因此,我与她在白日的交会,非常少。
即使有,也只是与她的眼神擦身,或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对我而言,叶梅桂彷佛真的是一朵只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而且,愈夜愈娇媚。
“你会不会觉得,时间的流逝总是无声无息?”
“会啊。不过,妳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叶梅桂笑了一下,并不答话。接着说:“我总觉得,时间就像火车一样快速驶离,但我却像在车厢内熟睡的乘客般毫无知觉。”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旦醒来,已经错过很多东西,甚至错过停靠站了。”
“喔?”
我很好奇她的说法,睡意暂时离去。
“我常常会想起18岁的自己,那个小女孩倔强的眼神和紧抿的双唇,我看得好清楚。我很想走去拍拍她说:嘿,妳正值花样年华呢,应该要微笑呀!”叶梅桂说着说着,也笑了。接着说:“我也可以很清楚听到她哼了一声,用力别过头说:我偏不要!”
她再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年了,但我却觉得好像是昨天才刚发生。”
“十年?”我低头算了一下:“那妳跟我一样,是1973年生。那妳现在不就已经是二……”
二十八岁要出口前,我突然觉得不太妥当,赶紧闭嘴。
“是呀。”她转头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只是讶异。”
“讶异什么?”
“讶异妳看起来好像才18岁。”
“是吗?”她笑了笑:“你反应很快,知道要悬崖勒马、紧急煞车。”
“过奖了。”我也笑一笑,暗叫好险。
“如果十年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昨天才刚发生……”
叶梅桂顿了顿,再接着说:“那么十年后的我,看今天的我,大概也会觉得只经过了一天吧。”
“嗯,没错。”我应了一声,表示认同。
“因此对于我可以掌握的时间,我总是不想让它轻易溜走。”
“这样很好啊。”
“对嘛,你也说好。所以我晚上舍不得睡呀。”
“时间不是这么……”
“时间不是这么掌握法。你想这么说,对吗?”
“对。该休息的时候就该休息。”
“好吧。睡觉啰。”叶梅桂终于站起身,伸个懒腰。
她的双手呈弧形,向上伸展,宛如正要绽放的玫瑰花瓣。
“嗯。”我如释重负,也站起身。
“你明天上班,没问题吧?”
“应该……”
“应该没问题。你想这么说,对吗?”
“妳怎么老抢我对白呢?”
“谁叫你有时说话慢吞吞的,时间宝贵呀。”
“妳真是……”
“妳真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你想这么说,对吗?”
我本来想说不是,但我很难得看见娇媚的夜玫瑰,所以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下次要劝女孩子早点睡时,你只要说:睡眠不足皮肤会不好,她们就会立刻去睡觉。”
叶梅桂进房间前,转头告诉我。
“是这样吗?身体健康不是比较重要?”
“你一定很不了解女孩子。”
“是吗?那叶梅桂啊,妳以后要早点睡,皮肤才不会不好。”
“好。”她笑了笑:“晚安了。”
小皮绕着我走了一圈后,也跟着进了她的房间。
第七章
我回到房间,看到床,就躺上去,然后不省人事。
昏昏沉沉之际,听见有人敲我房门:“喂!柯志宏,起床了!”
我突然惊醒,因为这是叶梅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
我揉揉眼睛,打开房门。
叶梅桂没说话,左手伸直,斜斜往上,指向客厅。
“怎么了?妳的手受伤了吗?”
“笨蛋!”
她再将左手伸直,用力指了两次。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客厅墙上的钟。
“哇!八点半了!”
我马上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像无头苍蝇般,在房间乱窜。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提着公文包,冲出房间。
“咦?妳怎么还没出门?”
“我在等你呀。我载你去捷运站坐车,节省一些时间。”
“可是这样妳上班……”
“可是这样妳上班会不会迟到?你想这么说,对吗?”
“对。妳会迟到吗?”
“我迟到一下下应该没关系的。”
“这样我会……”
“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你想这么说,对吗?”
“不要再玩……”
“不要再玩这种抢对白的游戏。你想这么说,对吗?”
“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赶快出门啦!”
这是我和叶梅桂第一次同时出门。
出门前,我们同时蹲下来摸摸小皮的头,我摸左边,她摸右边。
“小皮,在家乖乖哦,姐姐很快就回来了。”
“小皮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我看到小皮歪着头,一脸困惑。
因为牠不知道该目送叶梅桂?还是咬住我的裤管?
叶梅桂骑机车载我到捷运站,到了捷运站后,我立刻跳下车。
“我走了。妳骑车小心点。”
“赶快去坐车吧,不然……”
“不然你上班会迟到。妳想这么说,对吗?”
“哦?没想到你也会玩这种……”
“没想到你也会玩这种抢对白的游戏。妳想这么说,对吗?”
我觉得很得意,笑着说:“想不到吧。”
叶梅桂突然停下车,拿下戴在头上的安全帽。
左手叉腰,双眼圆睁,右手一直对我指指点点。
嘴巴里念念有词,但却没出声音。
“妳在做什么?”我很好奇。
“我在模拟迟到时,老板很生气骂你的情形。”
“哇……”我突然惊醒,往捷运站入口处冲去,一面跑一面回头说:“晚上见了。”
等我匆匆忙忙跑进办公室,已经是九点零二分了。
换言之,我迟到了两分钟。
当我趴在办公桌上喘气时,老板向我走过来。
我的老板跟我部门的主管,除了年纪差不多外,其它则南辕北辙。
主管的穿著非常轻便,头发虽在,却已呈斑白。
而老板总是西装领带,头发抹得油油亮亮、闪闪动人。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老板的脸虽然带着微笑,不过却让我联想到在春帆楼签订马关条约时,日本的伊藤博文笑着请李鸿章坐下时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