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仙(出书版)+番外(60)
是吗?
我可没注意过自己那时候的眼神如何。小孩子的目光到底是怎样的,我也没有仔细琢磨过。就算琢磨过,也未必能装的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他的得意里头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我仔细一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得意的大概不光是因为看出了我的破绽,还得意于我的确信守承诺,又回去找他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去沙湖也不过是凑巧,正好附到了齐笙身上,而齐靖齐涵恰好要去沙湖罢了——不对,等等。
我问他:“于白屏和甄慧真正斩蛟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师公瞅了我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
我犹豫了一下:“难不成……就是沙湖?”
他点了点头。
这可也太巧了!
“就在我们现在住的山庄的下头。我把山庄建在上面,一住就是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这种笃定的口气让我有点不满。
凭什么把我说得好像戏词儿里傻不拉叽的痴心女子一样!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应该是看出我有些不快,可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恼了。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虽然有这么多年的阅历了,可是那只是在一些事情上。有的事儿,他还是像张白纸似的。这样的时候……就是没有甜言蜜语,怎么也应该说些好听的吧?
他凭什么就一副“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样子?可这种小心眼儿似的气恼,我都羞于启齿。毕竟我都两世为人了,加起来就算赶不上师公,也不比他小多少。耍小女孩儿脾气,就是他不说什么,我自己还拉不下那个脸呢。
“别生气。”
“我没生气。”
“那嘟着嘴算怎么回事儿?”
我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一下嘴——我哪有嘟!
师公脸上还是那样一贯的表情淡漠,可是眼中却流露出温存的笑意来:“别生我的气——我这个人总是不会说话。越是想要求好,越是容易把人得罪了。”
这话我赞同。印象里这人从来没说过什么让人觉得舒服开心的话,总是一开口就得罪人,包括现在。他性格太骄傲,从来不屑于讨好旁人——我琢磨着,他就算想讨好,也没有那个本事啊。冲他这张嘴,就算想拍马屁也只能拍到马蹄子上去。
我早了解他这一点,倒也犯不着现在再来生他的气。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暖暖的。
“要是我哪儿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你别忍着,要告诉我。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你高兴,或是什么时候说了哪句话又让你不高兴。”
我瞅着他。哪有这样的——还需要我来教他怎么讨好我?凭什么啊!
可是……可是心情却和刚才不一样。
花园里空旷而静谧,静得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前院远远传来的热闹的喧哗显得那样不真实。
风很凉,带着一点甘洌的甜味儿——也许是雪的味道。很好闻的味道。
师公静静地站在身边。在幻境中我们不会感觉到真正的寒冷,可是他仍然站在位处上风的位置——那里能挡住寒风。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什么也不说,要说也是冷言冷语不讨人喜欢。可是只要他在,就总会那么不着痕迹地替我遮风挡雨。要看一个人,不能看他的样子,他说了什么。
师公忽然伸手在我眉头上点了一下:“别皱着。我还没有问你,从前的事,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点。”
我望着远处,雪还没有停,簌簌地落着。晶莹的雪花儿擦着睫毛飘落,远处一片阴云雪雾。
“我的记忆,只到第二次离开京城为止——后头的事想不起来。断断续续的,那些人为什么死,怎么死的,我那时候到底在哪里,做了什么,我全都想不起来。我记得,我想要帮文飞找一本剑谱,可是等我归来,他和越彤成了亲……”
最后留在我记忆中的,就是铺天盖地般的一片红。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管是梦中,还是偶尔会掠过脑海中的那些细碎的断断续续的光影,都没有。太奇怪了。
我想不起,后来与师公相遇、相知的那些事,想不起来后来我究竟为什么被陷害,落得身败名裂自刎身亡的下场。
远处忽然有人走了过来。我眯起眼,我知道来人看不见我们,但是第一反应仍然是将自己隐藏起来。文家的人忙碌异常,花园石子路上的雪一点儿都没有清扫。
那两个人缓缓向前走,与我们擦肩而过,身后留下两行脚印。
一男一女,男的是文飞,女的是越彤。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
师公问我:“要不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瞅着一段令自己不快的过去穷追猛打,我不觉得这对我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去看看白宛。”
我们本来就是追着她来的。至于文飞和越彤,于我的生命,只是两个陌生过客。何况就我所知,他们现今亦是一对怨偶,过得并不美满幸福。至于更遥远的过去,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一点儿也不用去关心。
我一直没有回头。
打开了一扇门,前院的热闹喧嚣一下子扑面而来。空中弥漫着放完鞭炮后青色的烟气。硝石的气味儿在这种时候闻起来也显得喜气洋洋,一点都不刺鼻。
“在那边。”
我顺着师公指的方向看过去,夜香班的人又搭起了一个台子,与在涂家庄的时候不能相比,这个台子极小,上头正唱着落难公子中状元小姐赠金终得诰命的戏,小姐一身红装,状元帽上簪花,一团喜气洋洋,虽然天上还在飘雪,戏棚下却是牡丹盛开,彩蝶团舞——又是幻术变出来的小把戏。
白宛她们应该就躲在那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下头。
我们站在台子前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我很少看戏。看戏都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干的,我觉得自己总是在疲于奔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一折戏唱完,有人从台子后面钻出来喝水,我看见了白宛,她掀开台子底下的帘布钻出来,也跑到一口大缸附近去舀热水喝。
旁边有个女孩儿,扎着紫色头巾,也去舀水,把她挤到一边去。白宛瞪她一眼,然后她忽然把水瓢扔下,迅速钻进两幢屋之间的窄道,这孩子动作真快,我差点没看清楚她是怎么消失的。
“去看看。”
我们白紧张了,她没跑远,就在那屋子的后面,猫着腰躲在那里往前面看。
白宛偷窥的不是别人。真是我,巫真,还有李陆。是的,那天我们在文家遇到了李陆。
白宛的目光异常地亮,透着一股热切的向往。她向往的是我。这种感觉真古怪。
我和白宛一次又一次意外相遇,巧合得就像有什么人在幕后操纵安排一样。我对她一无所知,而她却躲在暗处紧紧地盯着我,仿佛食腐肉为生的秃鹫,在人将死时便徘徊跟随,等待可以扑上去啃食的时机到来。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不舒服。为了分散精力,我又想起了之前心里的疑问,开口问师公道:“真想不到白屏和甄慧当年是在沙湖斩蛟的……那地底下还留着别的东西吗?”
“这些年我搜寻过不止一次。”
“那里到底什么样儿?”
“裂痕遍布。”师公惜字如金,“有一个深潭,水早已经干涸。岔路孔洞极多,应该是当年那蛟的洞穴。还有几截巨大的断骨,不知是不是当年那恶蛟的尸骸。”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悟出甄慧的秘密的,什么时候得去亲眼看看才成。
“细想想,斩蛟是两个人做的事儿,可是世人提起来,总是说剑仙于白屏如何如何,总是把甄慧忘了。如果甄慧不在,不幻化出另一只蛟来,于白屏也许斩不了蛟成不了名,可能命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