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父亲只是我自己臆想的幻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后,也许连幻像都会消失。
我更怕问出来的答案会令自己失望。
是的。我已经预感到会失望。
不管父亲是因为什么而一直对我袖手旁观的……
我甚至一直逃避着不去想,不去问。
我惧怕父亲的答案。
“当年你也这么坐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来,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不管过了多少年,你的性格一点儿也没有变。当时走过的路,现在又重复一次。”
“你是不是发现了当年于白屏和甄慧的斩蛟之所?”
我一点都不意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也知道甄慧当年的幻蛟是怎么来的了?”
我又点了点头。摸出我那对幻真珠来。
一颗实心珠子,一颗透明的珠子,两颗珠子相贴相依。游走不定。
这情形我看过许多次,以前只觉得,有如两条鱼儿,嬉戏相缠,亲密无间。
可是现在再来看这据说是甄慧留下的珠子。它的确隐晦的显示出来,当时甄慧变出的幻蛟与真蛟厮斗搏杀的情形。
“是不是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父亲接着问:“为什么用潭水化出的幻蛟。却借用到了这只真蛟的力量?”
“不……”
我已经明白了。
就在师公带我下地底,站在那块石壁前的时候。
石壁外师公舞剑,石壁上的那影子也舞剑,虽然动作一样,但是两不相扰。
但,我伸手去触石壁的时候,石壁上的那影子也同样伸出手来与我相抵。
我用的力气越大,自己的指尖就越痛。
是我自己在和自己较量。
我有多大力气,石壁里那影子就会反给我多大的力气。
那只蛟,其实就是如此。
甄慧幻化出来的那只蛟起到了一面镜子的作用,那真蛟用多大气力去攻击,幻化的水蛟就有多大力气来反击。
真蛟受的伤,其实是自己造成的伤。真蛟会疼痛,会力竭……那时候于白屏再雷霆一击……
就是这样简单。
“那蛟被斩杀后,于白屏剖出了蛟的内丹。这蛟传说中已经成妖,所以这内丹有着奇异的力量。”
我没出声。
父亲说:“可是那只用潭水幻化出来的假的蛟,也留下了一颗珠子。”
幻真珠,一实,一虚。
是真蛟与幻蛟留下来的最后痕迹。
“它们同出一源,却相互为敌。可是又不能离开彼此……”
父亲脸上终于露出了痛悔之色:“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我有一个极聪颖的女儿,她悟性奇高,甚至有望直追当年的幻仙师甄慧。可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我最终没能救得回她。”
我心头一痛,低声唤:“父亲……”
“你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吧?那个丧心病狂,顶着你的相貌,用着和你一样的功夫,杀死那么多人,手上沾满鲜血的……”
“那个人……其实就是我自己吧?”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向墙壁虚点了一记,墙上显露出一片旧时光影来,越来越清晰。
我看到了前世的我。
就在山坳中的百元居,那旧时的庭院中。
有柳枝的斜影拂过,父亲站在院中的树下,远远地看着一个方向。
那是窗子。
窗子里的我,正低头在写什么。
树叶的影子又从眼前拂过……
窗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和窗子里的我,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装束,她站在窗外,看着窗里的我。
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起来了……很久之前,我变成齐笙,年纪还小,有一回和师公出门,在惊雁楼的船上,我做了一个梦。
眼前的一切,正是我的梦中情景。
我坐在窗子里头,发现窗外有人。
可是当我抬头去看的时候,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其实是站在窗外的人,在看着窗里——
那时候我就惊醒过来。
我的声音还算稳,只是有些哑:“那个……也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两个我?
父亲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怜惜:“你想一想看,那些惨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
我看着父亲,喉咙象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第一桩,是江南宋家的灭门。
那是在……文非背弃了我,和越彤成亲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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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最大的谜团写出来了。。改写了好几次。。
其实大家也有猜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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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镜子 三
我记得,我站在文家的那间厅外,看着文飞和越彤拜堂。
那时候我既不气愤,也不悲伤。
我只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他会另娶,为什么他另娶之前居然没有想要告之我一声。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形,怎么会一点儿不愤懑一点儿不伤痛?
还有……我已经差不多想起了许多事情,可是从文飞成亲,我第二次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我却完完全全想不起来。
仿佛有人持刀在这里重重划下,将巫宁的前半生与后面不堪的后半生一切为二。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身下的地板仿佛已经裂开了,我觉得自己在朝无边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不可能……如果,我真的……那我最想杀的人,应该是文飞和越彤才对。为什么他们夫妇俩偏偏没事?”
“越家,据说是剑仙于白屏的后人,虽然不知真假,但是……传承多年的世家,自有他们的保命之法。”
父亲的意思是,也许另一个我,对文飞和越彤下过手,只是没有成功吗?
是的,文家也有数条人命据说是死在了巫宁的手上。
也许那时候我想杀的是文飞他们两个人,误伤他人。也许……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杀一气,可是两个罪魁祸首却避了过去。
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这就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真相了。
我情愿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人冤屈的,可是……可是兜兜转转,到头来却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证明了自己的确满身罪孽。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父亲那儿出来的,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山庄的外头。
沙湖的这片山庄。看起来有湖有山,花木繁盛,远远望着烟雾缭绕鹤鸟出没,仿佛仙家洞府一般。其实沙湖这片庄园都是师公用幻术营造的,只是看上去很美。
是的……所有的事情,远远望着的时候,总是让人无限向往。
可是真正的一切摊开来放在面前,只让人感到绝望。
是的,绝望。
我坐在一棵树下,望着远处的沙湖。月亮升了起来,湖面上有一片雾朦朦的银光。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转过头来看到师公,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撩起袍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杀了很多人……那些人,死在巫宁手下的……全是我自己杀的。”
“就算你这么说,也吓不走我。”
我看了他一眼。
师公轻声说:“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真想这样做,后来你又为什么要自杀?”
“那也没有用。我只不过抵了一条命,可是死在我手上的人……”
“你也救过许多人。当年在磊石关靖军巢逆,许多无辜百姓藏匿在山谷中躲避战乱,足足几千上万人,差不多都是老弱妇孺,跑也跑不了。也没什么抵抗之力。当时你若没有施幻术遮掩住谷口,那些人绝无生路。相比之下,你救的人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