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愕然发现我的手指正停在他的眉间——
我回神之前,象是个傻子一样,正在用手指做笔,细细描摩他的眉眼。
我象被火灼烫了一样迅速缩回手来,朝后退了一大步。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象每个做了贼的人一样心虚。朝门窗扫了一眼。
门窗都闭着,没人看到。
可是我心里的紧张感觉却没有因此消减。
难道我着了魔了?
师公生得是好,可他是我师公!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小声反驳:不是。他不是。他甚至比我年纪还小。在我还是巫宁的时候,他是个落魄的穷孩子,被我用钱买了下来——这么算甚至可以说这人是属我所有的。
我将手背贴在脸上,脸上烫热。
我定定神,俯下身去想将师公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好象也瘦了……
忽然我的手腕一紧。师公反过手来,一把将我扣住。
我险些叫出声来。抬起头看到师公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他的眼睛里晶光灿然,绝不象是一个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看上去没有半分混浊茫然,亮得慑人。
“师……”
我结巴起来。
天哪,他什么时候醒的?
不会是我刚才碰他的时候醒的吧?
我……我刚才表情是不是象个女采花贼一样猥琐下流?
他……
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呆的看着他,象是一个等着秋后问斩的犯人。
他忽然笑了。
没有冷眼冷语,没有喝斥怒骂。
是笑了。
师公的笑容稀罕得有如盛夏时节下雪一般。他极少会笑,即使有笑容,也不过是淡得让人来不及捕捉,就转瞬即逝。
这样由衷的,欢悦的笑容,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
眯起了眼睛,纯粹而欢喜的模样,活象个小孩子。
他将我的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居然还轻轻蹭了两下。
我呆若木鸡,心里这会儿居然只想到一件事:师公的脸,嗯,还真是又嫩又滑……
“阿宁……”他声音轻得象叹息一般:“我很想你……”
我觉得象是一道雷从头顶直劈下来,把我轰成了一地残渣齑粉。
师公……这个是师公吧?不是什么人假扮的吧?
他,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的笑容极为满足,这样细微而短暂的碰触仿佛已经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快乐。我看他的眼睛又合了起来,重新睡着了。
这——他真没醒么?
那刚才算怎么回事?发癔症?说梦话?
不不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刚才喊我什么?
他把我当成了谁?
阿宁……
阿宁是哪个?
我觉得心跳又急又重,象是有人拿锤子在胸口一下一下的快速的夯砸。
整个人象是陷进了一个旋涡里头,不停的转,不停的转,转得人头晕眼花,不辨方向。
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屋里出来的,外面的凉风吹在脸上,我三步两步走到屋角的花缸前头,掬了两捧水就泼在脸上。
莲叶下的小鱼吓得四处游窜,躲在大莲叶下不肯出来。
水缸里的水一圈一圈的荡开,撞在缸边上。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头嗡嗡直响,乱得象沸腾的水,乱糟糟地什么也理不清。
他口中的阿宁是谁?
我所知道的,名字里有个字的,是我自己。
巫宁。
师公也认识巫宁。
可是他提起巫宁时总是避之犹恐不及的,口气与眼神都带着深深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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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没传蛋糕的图图上来,蛋糕很小。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剑会 一
我睡不着。
从师公那里出来,我去见了父亲。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见到我毫不意外,指着面前凳子说:“坐吧。”
我没坐凳子,反而伏到了父亲膝头边,小声问:“姨母她……没有为难你吧?”
父亲笑了,看着我的神情象是在看一个淘气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呢,你这位姨母……她是真的爱护你,我觉得很高兴。”
“唔?”在父亲面前我总有些傻呆呆的。
也许每个人都这样,不管在外面怎么机巧,回到自己的亲人面前就放下了一切防备,傻乎乎的。
“多一个人关心你,我当然高兴。”
我看父亲应该是没少一根头发,而且庄里现在一切太平——嗯,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看起来并没动手。
这就好。
“您和姨母,以前认得吗?”
“见过一面。”父亲问我:“你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吧?”
“哦……”我垂下头:“刚被训斥了,说我行事孟浪……”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嗯,今天不早了,明天你带他们来见我吧。”
我揣着心事,可是对父亲却问不出口。
“前事,你想起多少了?”
“唔?”我轻声说:“我看到在京城,那个冬天冷得很,有位越彤姑娘邀我去论剑会。”
“你想起她是谁了么?”
我仰起头来:“对,我想起来了,我在北剑阁见过她,她是文飞的夫人。”
那个一身红衣,美貌明艳的少女,与在北剑阁见到的那个苍白削瘦的女人,全然判若两人。
越彤嫁给了文飞。可是她过的并不快活。
我记得那时候巫真从头至尾都在讽刺她,她无言以对。
巫真那是在替我抱不平。
这么想着,心里微微觉得痛快解气。
虽然我还没把过去全都想起来。可是文飞背弃了我,越彤八成是干了横刀夺爱的勾当——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亏心事儿,可她过得不好。
恶有恶报,这就让我觉得有点儿高兴了。
其实对于文飞和越彤的事儿,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好奇了。
左右不过是那一套,开头我知道了,结尾我也知道了。中间到底怎么艰难,怎么痛楚。怎么被欺骗背叛……我又何必要知道的那样清楚?
虽然世人听故事,大多都是要听那个过程,顶好是曲折复杂。催人泪下,既有忠臣碧血,又有生死离别,还有两情相许,有……
可是对故事里的人来讲。重要的是结果。不管故事如何精彩,总需要一个结尾。
“好了,天也不早,你回去睡吧。”
“我不困,我再陪您说会儿话。”
父亲一笑,手指在我额角弹了一下:“你不困我还困了呢。快去快去,明天再来。”
我有些依依不舍,到了门口还不舍得出门。父亲又朝我挥挥袖子,活象赶蚊蝇一般不耐烦:“快走快走。”
雷芳已经梳洗过了,换了衣裳,坐在镜匣前面梳头。她的头发又黑又密,散开来象是一一匹黑色的的长绸子。
“回来啦?”
“嗯。”我换衣裳拆头发。初雪打了水来我也洗过。雷芳已经先上了床,抱着被子蜷着腿在那儿发呆。
“你不累啊?快睡吧。”
雷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挨着我躺下。初雪替我们掖了帐子,端着灯出去。雷芳轻声说:“这些天都提心吊胆的,这到了沙湖,按说该放下心来了,可却又睡不着了。刚一闭眼,就想起庄里的那些人来……”
偌大的一个创口,疼痛自然没有那么快消失。
最初的震惊,麻木之后,疼痛会一点一点儿的泛起来,象针刺,象刀剜,象……
这疼痛会跟随她很久很久。
我搂着她轻轻拍两下:“不怕,有我陪着你呢。”
“不害臊,你比我还小呢。”
我其实也睡不着,身体疲倦,可是心弦却绷着。
有些事儿放不下。
雷芳辗转反侧,我是反侧辗转,两个人在床上象是贴饼子一样翻来覆去的,虽然没交谈,可是都知道对方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