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69)
那一日偷抢主子的钱袋,仿佛也是这样一个日子,天气冷得化不开,主子阴沉的面目甚至不可辨。与自己兄弟俩在城内破庐中直待了两天。不吃不喝。形容枯槁。
这么些年,竟忘记那些愿意为能记住一辈子的事情。主子再没有那般颓丧过。
如今……是怎么了?
繁生嘴角噙着的最后一抹讽刺,在小丘山下拾阶而上的一瞬间,已经不见了。上面守着的婆子早早看见,一人进去报信,另外几人忙唤齐了众人恭敬地守着,不敢多言语。
过了穿堂,三间厅房后径直跨入正院,早有一众婆子丫鬟迎上请安。远远却见一个玲珑的女子跪在正院中间,青石板上,手中高高捧起托盘。近了才发觉托盘上的大碗里竟是亮清清的白水。
“怎么回事?”繁生嫌恶地叱道,那女子并不应声,一边的婆子看着赶忙上前躬身不敢起来,“回爷的话,琳琅姑娘做错了事,罚在这里让下人们看着,也好警示。”
繁生点点头,正遇抬步往前,忽然琳琅身子一动,直挺挺的朝前倒下,托盘上的凉水直往繁生身上倒来。避之不及,脚面还是被水泼上了。只能临时一脚踹过去,将琳琅踢翻。
谁知那琳琅闷声一哼,竟将繁生的视线捆住,看了半晌,才向一旁的婆子道,“这样子怎么罚,拉下去好生看着,别死在这里。”说完,看着脚面湿透了,皱着眉头进了房。
末蕊等听见外面的动静,正好来到正厅,一眼就瞧见那脚面上的水渍,赶忙唤了菟儿往置衣间寻来新鞋,将繁生迎入暖阁赶紧换下,另早有新短袄一并换了,才侍候着往里间去了。
“一早上都做了些什么?”有人掀了帘子,繁生跨进小门,就瞧见安如笑吟吟地挺着肚子站在自己跟前,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安如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得答道,“等你。”
“爷有那么好骗得?”
安如不依道,“爷不相信如儿,如儿不说了。”说着,假意推开繁生,却翻身挡着路与之面对面,大肚子毫不客气地顶在繁生身上,歪着脑袋贼笑道,“怎么就是骗得?”
繁生两手抓住安如的肩膀,硬是扳回送到月洞窗下的美人塌上,“那你倒是说说看,说得好了,爷就信。”
安如挣着从塌上起来,却将繁生按倒在床,指着繁生的鼻子道,“睡觉的时候等不到,只好起床,早膳的时候还是等不到,只好乖乖的吃完。”一晃,走到圆桌前拾起桌上暖暖的烫茶,仔细端着送入繁生手中,“喝茶的时候等不到,就让人不停的换新茶,喏,这不等到了?”
繁生微笑着接过茶水,却没有喝。一向以来安如房中的茶总是两样,甜的,再就是这种万春银叶。随手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揽手将安如按在自己怀中,懒懒地拥着小女人,眯眼假寐道,“狡猾。”
两人腻歪在美人塌上。
末蕊等送了新茶进来,瞧见这样子忙着就要出去,却听见繁生唤住,“外面那个丫头怎么回事?”
“早上碎了一盏煮茶的器具——是昨年冬至日主子使人送了来的,这才罚得重了。”末蕊小心应答,心中的疑问更盛了,却不敢抬头看繁生的面色。
安如也没有。就那么后脑勺藏在繁生怀中,蹭了蹭,仿佛这话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繁生也感觉到怀中小女人的漠然,不由得手下一紧,正好的捏在安如敏感处,顿时没有控制好娇声呻吟,小脸儿一红,使劲拽开男人的手怒气冲冲的瞋着男人,却碰他上一本正经得样子,有气无处使。赌气回头,却发现末蕊早出了去。
安如心中渐渐有些冷了,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是什么呢……身后的男人,为何突然这般陌然……眼波流转,却飘向别处。
将男人的手从自己衣襟中重新拉了出来,咕囔道,“老是这样,老不正经!”
末蕊在外面却是满脸的沉郁,使人过来问了问。
菟儿听了外面婆子的话,过来复述道,“琳琅自知闯了大祸,非要跪在院子正中,说是不能坏了规矩。”
一边才过来的石莲听了仔细,不由得插嘴,“怎么就闯祸了?不是身上的伤才好,没人让她去做活呀?”
末蕊盯着石莲严声问道,“伤?怎么伤了?”
石莲同菟儿吐了吐舌头,耸肩道,“也是她命不好,两次都让主子给踢了——郁将军进来那一日,正是她在门口送茶的,听说也没怎么吱声的,就凭白挨了主子一脚。想来是郁将军同主子不和,偏巧她又不能进屋子,一来二去的罢?”
菟儿也点点头,“我也正在这里侍候,外面声音挺嘈杂,仔细想来,却也只是后来一声闷哼,才是她的声音。”
“是么……人现在在哪里?”末蕊垂眸,假意平了平衣襟下摆,看不清什么情绪。
第四十六章 都闹别扭
人最直接的情绪总是来得迅速不及掩饰。繁生来不及掩饰,或者,并未想过要掩饰什么。可真是面对了,却发现,不敢直视的,不止自己。
常说女人是最敏感的动物,三魂七窍全部如弦丝,一阵风吹过,闻声见音。
安如感觉到了。
而恋爱中的人,往往最容易注意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安如总是慵懒地享受男人带来的愉悦,贪图肤浅的快乐。……是不是时间到了,魔法,开始失灵了。
于是垂下眼眸。似乎有什么狠狠刺痛了神经,畅游的灵魂回归了视线。不在任性。他已经不给你任性的资格,还留下了什么呢。总是来得这般快呵。
不是因为外面发生的事情。安如笃定着,那是繁生自己,悄悄地离开了视线。或者离开,或者只是背过身。可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繁生也感觉到了。怀中的女人仍旧那样的娇小,柔软,却不再让他有那种回来后,可以放心的感觉。奇怪得很。从前都好好的,只要自己肯过来,将她圈在怀中,小人儿就会如同兴奋的兔子,总想着逃出去,然后气势汹汹地杀回来。
现在却没有了,安静,地不习惯。
“今天怎么了?”
“啊?”安如茫然的回神,听见他的话,不禁笑了,入戏这么久,竟忘了自己原不过他的几分之一儿一,甚至不如。
“没什么。”淡淡的。
繁生忽然烦躁起来,说不出的感觉,有一股子郁气冲上头顶,发不出来,声音沉了下去,“怎么了?”
“如儿累得很。”安如老实地将头放入他的怀中,安心的蜷缩在他从来都很坚实的怀抱里,“爷……能抱抱如儿么?”
大手圈紧,往前交叉困住她,忽然有了种就这么困住她的想法,一直都要这样。手下的劲道不自觉大了些。
勒地有些艰难。安如转过头,青丝拂面,侧脸蹭上他有些虬髯的脸,额头抵上他的下巴,竟然舍不得了。闭上眼睛,回头。重新蜷缩进那个怀抱中。似乎这里才是安全的。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好久。繁生仿佛在等着什么,却不太明白,想要的是什么。总有一种渴望,她能像刚才一样转过头,与自己那般亲昵,或者亲吻也可以。好久了,终究没有动静。
平稳的呼吸声从胸前传了过来,不轻不重的呼吸声,空白的房间中,显得尤为安适,大概这样的情景,就是要这般的声音,才是完美了。繁生舍不得起来。外面的天气也沉沉郁郁的,每个人都没有往日的精神,整个院子静了下来。
是不是想多了,她这般娇小的,不会同那些女人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