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玉如意(155)
绕过树丛却又折返至与箴儿她们平行的另一条小径上,拨开密密丛丛的枝丫,脚踩着柔软的落叶,手指一松,略略干枯的枝节弹了回去,甩落一地的秋叶。
安如抿着嘴笑了,瞧着半绿半黄的叶子飘下,出了一阵神,又轻轻踩着这一路的松针,绕到临湖的木香园来,兜兜转转,扶着雕廊画柱走下弯桥,瞧见那一边红艳艳的一片,不由得走了过去,竟是一园殷红殷红的叶子,低低地,不似枫树那般高,齐腰摇曳。
只是瞧的久了,眼睛里刺激地有些酸涩,慢慢拖着裙子从袖中扯出一方棉帕,垫在角落的木栏栅椅上,松松垮垮地歇了上去。却坐得十分不舒服,瞧见那草丛中落叶柔软,挪着屁股便坐了下去,背靠着木栏椅背,倒也惬意十分。
仰起头,以丝帕着脸蒙面,眼睛眯了眯,困意铺天盖地。
“……不止,听说连跟前的几个都是从那种地方里买出来的!”
“啊呀!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想想,自她进府,主子可有再去别的院子?”
“这个--”
“别不信,这可是我早上送茶叶的时候听见那几个姐姐说笑,偶然拾到的话,你可千万谁也不能说去!”
“我保证,我若对人说了……只让嘴上生个疮!”
“那好,我再对你说一件事,你也要保密:不是汇二爷瞧上那院儿里的一个丫头了么,咱们都说那丫头运气好,谁道竟也是个厉害的,陈姨娘跟前的小厮偷吃点心时候,被一个姐姐抓住,当时就说,汇二爷那一身的板子就是为那丫头挣的!”
“啊,你又胡说,我姐姐都说了,那是玉姨娘的事儿发了才打的!”
“傻丫头,玉姨娘如今有了身子,哪个笨的撞那个枪口。如今想来,恐怕另有说法。前儿汇二爷送了信来,陈姨娘同跟前的丫头们就说,汇二爷果真看上了那丫头,发狠里都要讨了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恨死那丫头也不为过的呀?”
“哼,老的小的都勾着魂不放过!我才不是说过,那个院儿里的,你想呀--”
安如低头瞧了瞧,丝帕飘然落下,巧的一身蕊红色裙装,藏于万叶红色之中倒也贴合。摇摇头,左右瞧不见说话人,心知这话是听不下去了,正要站起来,忽然瞧见远处一阵吵闹,这两个丫头却从红叶从后面的木香花棚后转出,紧着跑了出来,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软了泥人儿一般僵硬,栽木头一般“扑通扑通”跪倒在石子儿路上,瑟瑟不堪。
看清楚远处来人,安如既不想动弹,也不同哭着请罪的两个丫头说话,散散然看了过去--
那边末蕊同早已哭得满面是泪的箴儿魂魄皆失,有一声没一声的尾随众人,不停地低声祷祝。
繁生提着袍子先踏上弯桥匆忙到处寻找,一眼就看见对面红花丛里乱坐着的无措的小女人,旁边竟跪着两个丫头,心已经凉了一半,说不出的怒意朝天,阴沉着脸大步上前,远远甩开身后跟着的人,憋了一肚子的心急,恨不能立刻将那两人踢死!
“……繁生。”安如默然瞧着冲过来的男人,几乎说不出话来。越过他,又瞧了瞧那伏地不起的两个丫头,好像见鬼一样,瑟瑟发抖的模样。真是奇怪了,自己偷听的难听话不止这一件,她们怕什么。
“啊?”安如抬头,无措地抓住繁生的脖子,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轻轻道,“我没事。”
繁生强忍着怒火,深深吸气,仔细检查着怀中的小女人,有没有伤痛,有没有不舒服--
“这里风大,咱们回家再说。”款款松了一口气,虽不知道她不什么凌乱地坐在草丛里,但还是要仔细,抱起了安如就要离开。
安如扯着脖子越过他,朝两个被踢翻滚在地上的丫头喊道,“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女孩子抽了魂魄一般伏地不敢动弹。
繁生皱了皱眉头,冷声喝道,“带回去。”
安如轻轻叹了一口气,伏在他怀中,低声道:“先不回去,让你听个笑话。嗯,你抱我去那个亭子里,好不好?”
繁生顿了顿,见她除了气色差一些,都好好,说不得只能依了她抱进去,早有人将里面整理清扫好,末蕊等将随时就带着的棉垫坐褥等一一铺好,繁生抱着小女人坐了上去,那两个丫头被引着跪在地上。
除了末蕊几人,其余一概远离。
安如偎在繁生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再瞧着那两个瑟瑟发拦早不晓得天地混沌的丫鬤,“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出来的,你们讲一讲我听听。”
繁生立刻沉下脸,阴冷的气息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安如想着,看看那些人,是什么运气了。
难堪谁不会,我做不到最好,就做到最坏。
安如牵着繁生僵硬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继续道,“哪里的姐姐闲话了,送茶与谁家?你们,不如也讲与我听听……我的院子里都是什么妙人儿,老的小的都能勾了魂儿?……嗯?”目光扫了过去,寒气凛然。
第三十章 事后仍旧要过小日子
必定是大动干戈,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无人再问,却终究留下肃杀。
此翻一事闹下来,安如再也不肯回如意馆去,“我是个不如意的人儿,听起来不知讽刺了哪一家,明明白白做人既然不肯,索性离了便是。”
遂再不往前面一步,任是人是鬼,一概不理会。
繁生抱着她住进飞雨轩,又命工匠于轩后一片梧桐林里再造了两幢楼阁,单单要与她住,且记挂着去岁并州那一暖房,亦作了那样一般热腾腾的地龙火墙,再不愿小女人受湿冷之苦。
合府上下全然都知主子对三夫人无法无天的宠爱,恁是不敢乱生是非,轻言取祸。
安如也不问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她只要清静。
繁生更是殷勤,一早的告知老夫人、大夫人,“如儿如今有了身子,水土难耐,自此便免了定省,涵哥儿也不用分开,任她们母子一处对肚子里的也是好的。”
老夫人念佛吃斋,便随了他去。大夫人一声不吭,事后将当时一干人全部杖责二十,能活下来的也一律发配至后面浆洗苦力之处。众妇人再听说三夫人从此与主子一处行卧,出入后书房,说不尽的种种心情难辨。
十月转瞬即逝,十一月冷风骤起,安如越发躲在暖房里不肯出来,及到腊月里头,肚皮微显,在繁生眼中一点点鼓起,再鼓起,那人便像个吃不了桃子的猴儿一般,急得挖耳挠腮火烧火燎,又馋的蹭上蹭下爱护万千。
放下衣裳来,重重叠叠的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男人待安如越像那怀里的小东西就是一坨儿仙疙瘩宝贝,行动都要看着,过一分便要来摸一摸还在不在,倒把安如弄得哭笑不得,一瞧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下摆,立刻转身就走,慌得繁生总是忙乱的抱住,而后小心扶着,慢慢走到椅边、榻旁,恨不能造一张床到处装着安放着才放心。
左右后花园的小楼是他们的天下,越发的黏着了。
此刻安如笑嘻嘻躺在繁生书桌边上的睡榻上头,歪在绵软的被褥之间,捧着个不晓得什么故事,不一时便要乱笑一通,更过分者,捏着拳头捶打枕头,惹得繁生凑了过来瞧,不过是一绘本说话,嗤笑她,“爷这里有好书你不看,那些编造的有甚意思。”
安如头也不抬的,伸手就从炕头小几上抓了一把瓜子仁儿嚼在口里,香喷喷的很惬意,“做你的事,话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