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说到这儿,体贴地顿住了,他看到来者三个人除了郝父低下头去深深叹息,郝母则是与宁宥两个人的头拱在一起轻轻啜泣。
律师有些纳闷地看着宁宥,这一次会见,宁宥的态度与上一回完全不同,上一回虽是骤缝打击,可依然表态果断干脆,这一回按说已经有心理回旋,却怎么一个劲儿地闷头哭泣呢。
郝父本想继续问,可被身边两人的哭泣搅得心乱,只得劝道:“我们先说要紧事吧,律师的时间宝贵呢。”
“是,但……”宁宥抬起脸,想收起泪水,可旋即又埋头捂住了脸,抽泣着道:“灰灰昨天让篮球队的两个同学打了,他们骂他是小贪污犯。”
一时,连郝母都停止了哭泣。可停顿过后,郝母哭得更痛苦。所有的关心,都在悄没声间转移到了孙子身上。都知道,未判之前,或许还可以说郝青林只是嫌疑人,可能无罪。可现在郝青林已经向律师承认了犯罪,此后他们大人倒也罢了,小小的孙子可怎么办。他们都是做教育工作的,他们都知道小孩子无法无天起来比大人更可怕,灰灰以后头上顶着一个犯罪的父亲,该如何在学校行走,会不会挨更多的揍,更别说各种重挫自尊的鄙视。
郝父说起这些原委,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不得不再次吞药。
从律师楼出来,坐回车上,一行三个人都沉默,挂着眼泪沉默。好久,郝父道:“宥宥,我们给灰灰办出国读书吧。”
宁宥点头,“昨天傍晚在体育老师办公室看到灰灰,我心都碎了。”
郝母道:“赶紧的,赶暑假后开学就可以出国念书。”
“直系亲属犯罪,会影响签证吗?我记得我以前办签证的时候,需要公安局提供的无罪证明。”郝父认真地问。
一时,车内三个人面面相觑。宁宥立刻拿出手机上网输入关键词搜索,搜索网页一打开,她便叹了一声,将手机递给二老。“看样子会。”
“作孽!作孽!宥宥,无论如何,你尽一切努力替灰灰办出国留学,青林官司的事由我们来,你别分心了。灰灰出国需要的任何手续,我们不计一切代价做到尽善尽美,一定不能让灰灰身心同时受伤,灰灰还太小。有什么需要,你别为难,尽管说。”郝父再一次中流砥柱,做出决定。
宁宥叹道:“不瞒你们,现在可需要卖掉一套房子。签证,找中介,找学校,第一年的学费等,都是节外生枝的费用,费用不小,我不得不了。我现在还没头绪,等回头厘清了,给爸妈一份书面的,请爸妈届时通过律师与青林商量一下。家里的财产,他需要知情。”
郝家二老竟是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回到家里,郝母道:“还以为宥宥会提出离婚,给灰灰一个清白身份,她就是今天律师那儿提出来,而且让青林净身出户,我们也没理由太反对。想不到她这么好,这时候做事情还光明正大照顾到青林。”
郝父也赞同,“她是真心对青林好,真心为这个家好,青林这个畜生不识好歹。唉。”
宁宥送郝家二老到家后,立刻转到以前买房时候接触过的中介,要求中介将她手头所有的两套房子都卖掉,必须找全付现金、一次结清的客户。对与中介的疑问,宁宥说是需要为儿子办出国留学。这是个好理由,比老板还债老板娘闹离婚等的理由更可信中介立刻写在二手房介绍上。
从中介出来,宁宥给田景野电话。“田景野,我把两套房子交中介了。等买房款过来,我打算现金拿过去,放一笔到你那儿,请你帮我收着,放你账号上,行吗?”
田景野道:“行,我会新开一个专门给你的账户,教你怎么操作。唯一的问题,让我知道一下我在做什么。”
宁宥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立刻清楚地道:“我在谋划离婚,我不愿让郝青林分到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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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你三思。我前妻也这么待我,虽然我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家庭,毁了我的家庭,可她那么做依然对我伤害至深。”
“你不一样。”
“正因为我不一样,我才会想方设法理解我前妻。尤其是我能东山再起,心态能保持正常。郝青林那种坐办公室的早已自废武功,出来后一无所有会怎样?”
“谢谢你,田景野,我已经考虑到。”
田景野结束通话后,皱眉看着手机发呆,一直到手机屏幕归于黑暗也没抬头。他想了很多过往的事。直到有同事进来喊他,有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人要求见他。田景野既然开店,当然谁来都不拒绝,可他走出去看到站在店堂角落的一位戴着墨镜六十来岁的人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出是谁,也不知来者找他做什么。
他走到中年人近前,两人一握手,中年人便凑过来轻道:“我是郑伟岗,很高兴认识你。陆行长介绍我来,我们到你办公室说话?”
田景野大惊,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本市著名企业家,他常见此人于电视上于报纸上于人群包围中,难怪似曾相识。但不知此人为什么来找他。他连忙将人往办公室请。
对于田景野的端茶送水,郑伟岗表现得谦逊有礼,又同时观察着田景野。田景野也知道这种人的眼睛如X光机,不好糊弄。他坐下就笑道:“陆行长好?我出来后没敢去拜访他,避嫌,他毕竟是公职人员。”
“阿陆说你谨慎,知道你不去找他的原因。他说他让人带话要你暂时不去见他,也是有他苦衷,希望你见谅。”
“谢谢陆行长,他见外了。我坐牢时候丰衣足食的,就是因为好多朋友往我账户上存钱,我知道陆行长借手朋友帮衬我许多。我早年年少轻狂没听他的话,他却事后处处关照,我愧对他。我现在如果出现在陆行长面前,他一定会倾尽资源帮我东山再起,可我不敢,我已经辜负他一次,不敢再害他为我操心。”
“你是明白人。除了阿陆,另有几个我信任的人向我推荐你,有关你的情况,我听说许多,大家都佩服你的为人,也佩服你得业务能力。我开门见山吧,我有几个重要问题要请教你委托你,前提是,你必须为你我的联系保密。”
田景野一愣,犹豫了一下,抵住诱惑道:“谢谢郑总青眼,不过我虽然坐牢一次,我还是不想沾手目前法律不允许的事。”
“要的就是你这句。你知道的,我们经商的心里都有朝不保夕的担忧,做得越大,越是担心得半夜惊醒。我需要给自己留条避人耳目的后路,而且这条后路是需要经得起挑刺的。阿陆说,他拿性命替你担保。”
田景野惊呆了,陆行长拿性命替他担保?他忍不住将对面的郑总当陆行长,紧紧握住了郑伟岗的手。
简宏成的周日乏味得惊人。醒来后,便将手机连上充电器,给一个个的长辈打例行请安电话:老妈,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们,过去到现在提携他的前辈们,已经离开生意圈的老友们。
简母今天高兴,小儿子肯来与她吃中饭,又带来老大老二合作的好消息,她在电话里对简宏成道:“老二啊,听说老大在你那儿。还是你气量大,肯退一步。”
“这事没成。可能我态度太好,大姐反而不敢相信我,再三以为我骗她。我司机说她恨得连个正眼都不给我司机。”
简母又郁闷上了,“你们姐弟三个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妈,我会努力。大姐顽固,需要有耐心给她创造环境让她转变观念。中午吃什么?很想你做的葱烧大排。”
简宏图见他妈甩电话机,以为她想挂断,连忙挤过来凑在他妈耳朵边问:“哥,报告,宁恕请我晚上一起吃饭,客气得口香糖一样,我怎么回绝他都有理由粘着我不放。我该怎么办?”
“他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