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倔强的陈伯母不肯让我们插手。最头痛她的原则固执。”
简宏成沉默了会儿,道:“走法律途径。当精神病人危害到他人安全时,公安部门经报批后,可以强行送医。以前陈昕儿从来没有伤害到小地瓜,我也不是她合法亲人,所以我才一直没法强行送她去精神病医院治疗。但我研究过这条规。”
这次,轮到田景野沉默良久。
简宏成道:“她获知真相后,病情发展了。上次刀砍自己大腿,这回给全家下药兼自杀,以前都没闹得这么厉害这么密集。她必须接受强制治疗了。”
田景野道:“话是没错。但想到陈昕儿戴上手铐……我还记得第一次戴上手铐时的感觉,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差点摧毁自我认知,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坏人。真是有些不忍送她进去强制治疗。”
简宏成问:“陈伯母好吗?”
田景野道:“很不好,眼眶都凹进去了。所以我最初才会相信全家主动吃药以求一个好睡眠的谎言。好吧,我知道你是提醒我现状血淋淋,再不行动全毁灭。”
简宏成简单地应一声“是”。
田景野愤怒控诉:“你总是给我出难题,你总是给我出难题,你总是给我出难题。好吧,我明天着手。”田景野扒开一条门缝看看躺里面抢救的小地瓜,叹声气,再度坚决地保证明天一定着手办理。
简宏成道:“想法残忍,做法残忍,但只能这样。我来主导这份最残忍的活儿。田景野,你是帮我。”
“敢不敢让宁宥知道?”
“不敢。”
田景野不禁微微一笑,苦中作乐。
警察顺道过来看了一下,对田景野赞不绝口,“这样的朋友真是少见。”
田景野不客气地分辨:“不是朋友。”有电话进来,田景野看了一眼掐掉,又忍不住问警察:“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陈昕儿?她最近发作越发频繁激烈,一会儿当着孩子的面提菜刀砍自己大腿,一会儿给全家吃药她自己自杀,是不是等明天她妈醒过来,把她领走,然后过几天再循环一次?”
警察想了会儿,道:“还是得看家属意愿。她父母健在,是天然的监护人,我们自然不好剥夺监护人的职责。”
田景野道:“做父母的大多不舍得将有病的孩子往精神病医院送,见不得他们被戴上约束工具。总有一天会闹出人命。”
警察也只能道:“你说得对。明天家长来领人时,我们会尽力劝告。”
“如果我通过贵派出所竭力争取通过法律手段强制约束陈昕儿,会不会很难?”
警察道:“恐怕第一个找上派出所拼命的是她两个监护人。你一样逃不过。”
田景野想了想,只得点头,“你们工作中经常遇到这种力所不能及的事吧?”
警察笑道:“还好,还是能经常遇到你这样的正能量。”
田景野道:“肯定不多,否则你不会怀疑我半天。”
警察更是笑出声来,掏出一张卡片给田景野,约定小地瓜有消息给他打个电话。
警察走后,田景野才掏出手机,回复刚才被他掐掉的宁宥的来电。“你也还在关心?我还等走廊里。”
“是啊,我儿子睡前还在关心小地瓜,结果才躺下翻个身就睡着了。通报一声,简宏成夜车赶去你那儿了。”
“被我劝阻了。但他看样子很不死心,试图通过法律手段把陈昕儿强制就医。你打电话来时我正向警察咨询可行性,基本上是不可行。”
“我也劝他了,最大关键点是陈伯母那儿,做妈的即使过去再跟陈昕儿划清关系,到陈昕儿落难时候还是会老母鸡护小鸡雏一样,谁敢强迫他们跟谁玩命。但显然简宏成惦念着小地瓜,我的话他听不进去。我也不便太直接。”
田景野道:“刚才警察跟我说的也是类似意思,他们怕陈伯母找他们拼老命。他们只是拿一份工资做一份活,让他们担太多责任也不现实。除非简宏成下血本打通关节。可我不干了,我烦死了。过几天我躲到上海去,眼不见为净。”
“人力有时而穷。”
“对。各人自扫门前雪。我已经吃过承担太多的亏,简宏成还没吃怕。”
宁宥一时感喟上了,“简宏成能扛能挑,又精力过人,他太爱挑担。”
宁宥放下电话,不禁想到简宏成新扛起的简敏敏的一双儿女,以及已经扛了一辈子的简宏图,还有人家不情愿他非凑上去扛着的简敏敏,更不用说曾经抱着背着的小地瓜了,既然扛着小地瓜不放,又怎么可能放下陈昕儿一家。谁知道还有其他的谁。真是放眼看去,那胖子背上一群黑压压的人。
宁宥微微冷笑着,想着,又捡起手机,找出两只电话号码,果断拉黑。一只是陈昕儿的手机号,另一只是陈昕儿家的客厅座机号。
虽然身体很累,可宁宥睡不着。未来,如果就这么走下去,可预见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小地瓜终于到了田景野手里。折腾了半夜的小孩子现在醒着,却虚弱得脸色煞白,一张小脸更是比最初跟着简宏成时瘦了一圈。他看到熟悉的田叔叔很高兴,拿还贴着创可贴的小手摸摸田景野的脸,叫一声“田叔叔”,纵横着泪痕的脸虚弱而开心地笑了。小地瓜放心地看了会儿田景野,抱住田景野的脖子,小脸软软地贴住田景野的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股小小的热气喷在田景野脖子上。
田景野愣住,说声“我们回去跟宝宝哥哥一齐睡”,机械地抱着小地瓜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只见天色已经开始透出光亮了。田景野不禁停住,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他想,此刻如果抱着小地瓜的是简宏成,简宏成不知该哭得如何撕心裂肺。
回家安顿好小地瓜,田景野看看天色,也别睡了,他回到凉气还没消散的车子,再度开上城市里难得寂寥空廓的马路。
派出所的夜班民警还没下班,田景野辨认出相处最多的那位,走过去笑嘻嘻地将一大包新鲜出炉的生煎包放到那位警察面前。正写记录的警察一抬头见是田景野,友好地笑了。“小孩怎么样了?哟,换了衣服。”
“那是,总得让你看看我人模人样。我带小孩回我家了,折腾一晚上,脸色不大好,大概心里很害怕,我抱着哄了半天才睡着。路上去陈家拐了一趟,都还没起床。可能药力还没过去。我打算跟他们谈谈如何处置陈昕儿,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然后再决定什么时候把孩子交还给他们。之前我想请你们批准,让我跟陈昕儿谈谈,我得跟她谈两件事,一是为什么喂孩子吃药,不怕出人命?二是问她愿不愿意进医院强制治疗,她可以不用考虑医疗费问题,我来负担。如果陈昕儿自己有求好愿望,强烈要求去医院,可能她妈妈会放行。”
警察想了会儿,道:“行,我把人领到这儿来,你跟她谈谈。我听着不碍事吧?”
“不碍事,又不是说太私人的事。我主要是为陈昕儿好,同时也想把问题解决了解脱我自己,经常被叫出来收拾烂摊子,烦啊。”
警察起身笑道:“要都像你这么合作,我们能省事不少。你间接帮我们的忙。”
很快,警察便将陈昕儿领进来。陈昕儿还戴着手铐,披头散发,颜容憔悴,乍看上去,倒是真像个疯婆子了。田景野有些不忍,可脸上只能一脸肃穆,指指一张单独靠墙放着的椅子,道:“你坐那儿。我有话问你。”
陈昕儿瑟缩地坐上,看看警察,想说什么,可不敢说,使劲做咽口水的动作。
田景野问:“你为什么喂小地瓜吃安眠药?你老实回答,民警这儿都有记录。”
陈昕儿又看一眼警察,小心地道:“我这几天总想自杀……”
“别把话扯远,我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