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灿烂,似乎不怎么毒辣。
宁宥打开手机,将宁恕满地打滚的录像找出来,放到检察员面前。“我妈告诉这段录像的背景是宁恕在公寓里摔东西,物业来查,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后,他就变成这样子。”
检察员看完一遍,再看第二遍,看的时候道:“这好像不是有意撒泼打滚。”
宁宥道:“是,我妈当时赶去看到这场景。我妈非常焦虑,不顾年事已高,大清早不要命地开车到上海找我,跟我说这件事。她非常惊恐,听她一说,我也惊恐之极,我们都想到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把全家也拖入悲剧的我爸。就录像那天之后,我妈一直生活在惊恐里,战战兢兢地跟在宁恕身后惊恐,唯恐宁恕我爸的重蹈覆辙,前不久心力交瘁去世。宁恕却行事越来越向我爸。直到他被你们拘传这天的早晨,把家砸了个稀巴烂,还分别跟楼上楼下邻居吵了一架。我调照片给你。我昨天原本想趁回老家一趟,把我妈的家收拾收拾,却没法进门落脚,家里像龙卷风现场。”
检察员静静地听着,职业性地打量宁宥哭过红肿的眼圈,却平静温柔的脸,他心里难免有些好感,也难免有些态度倾斜。但他还是揪住宁宥前一段讲述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发问:“令尊呢?”
宁宥将调出来的照片放到检察员面前,平静地道:“我小学两年级时,我爸因杀人被枪毙。”
检察员一愣,刚刚放到照片上的眼睛又抬起来,看向宁宥,“受害人是谁?”
“受害人姓简。当时受重伤,现在也已去世。”
检察员点头。他又随手在纸上做了一下记录。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道:“我请你吃食堂。看来来龙去脉得讲不少时间,下午我会请另一位同事过来听听。”
宁宥微笑一下,道:“谢谢。我去楼梯口等你。”
简宏成好不容易将张至清兄妹送到简敏敏别墅,三个人一起打算进门,却被严肃的保姆在门口拦住。
保姆充满敌意地对简宏成道:“简姐说,你不许进这道门。”
简宏成无所谓,退开一边,背手道:“她回来没?”
保姆对简宏成坚壁清野,不肯回答。背部严严实实地堵在钥匙孔上,对兄妹道:“简姐没吩咐,是我多事要问问你们,出国读那么多书,你们反而不懂孝敬了吗?你们妈被判刑,你们不安慰倒也罢了,为什么反而不理她?你们想过没,是你们妈十月怀胎拼着老命把你们生出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养大,没你们妈哪有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孝敬她?书都读屁股里去了吗?道理还懂不懂?你们还有脸进出这扇门吗?”
兄妹两个被问得目瞪口呆,连简宏成都不由得反思,妈妈出事,两个孩子一走了之,只想着自己的安危,是不是合理。
张至清沉默好久才道:“我们进去收拾行李就走,具体原因不跟你解释,没法跟你解释。”
保姆让开一边,冷冷地道:“连妈都不要,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张至清已经打开门,但停在那儿护着妹妹先进去,扭头问保姆:“谁不要谁?要不要的标准除了爱,难道还有其他?”
张至清说完跟妹妹进去,忽然抬头看见简敏敏就站在楼梯上,楼下看上去,只看见两只脚。张至清立刻将妹妹拦到身后,大声道:“妈,请你让开,我和妹妹收拾东西就走,不会死皮赖脸赖在这儿。”
简敏敏蹲下身,一张脸惨白得不像人。她盯着兄妹俩问:“我不要你们?我不爱你们?”
张至仪吓得抽搐起来,张至清扶住妹妹,抬头对着楼梯上的简敏敏大声道:“对!我们不是你们爱的结晶,从小你就恨我们,叫我大讨债鬼叫妹妹小讨债鬼,你从来只管公司账上的钱有没有到你口袋里,我们从小都是交给保姆养。你们有事情先把我们扔远远的,等你们出事了,一个闷声不响逃走,通知我们一声都没有,完全不顾我们死活。你呢,无非是等待害怕的时候需要我们支持,等事情完结就凶相毕露,你依然拿我们当小猫小狗看待。我们原本想听舅舅的话,给你机会,可是你让我们失望。你对别人不是肆意践踏,就是忘恩负义,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存,我们不敢留在你身边,我们不敢再爱你。”
简敏敏听得心碎的,很久无法说话。
外面简宏成也听得清清楚楚,心说孩子说的也对,本来就没感情,互相在试探,一看简敏敏人品特差,当然是逃走。
但简敏敏想了半天,大叫道:“简宏成,你滚进来。你给我说清楚,我到底爱不爱他们?你是不是在后面挑拨离间?”
简宏成没理简敏敏。他看看拦在门口的保姆,看得出保姆心里也是分辨不清了。
张至清冷冷地问:“你想扣住我们的行李?”
“不,不是。”简敏敏想半天,也只能道:“我求求你们留下来,留到我去坐牢。这几天陪我。”
张至清冷冷地道:“你再不让开,我打110报警。你该清楚你现在是取保候审,我报警你会是什么结果。”
简敏敏听得倒吸一口冷气,更是心碎,但说什么也不敢再坚持,她一边下楼一边道:“行,让给你们,我外面等着去。”
简敏敏经过兄妹俩身边时,张至仪拉着哥哥,张至清推着妹妹,两人退到墙边,远远离开简敏敏,仿佛简敏敏是瘟神。等简敏敏一出门,两人立刻飞窜上楼去收拾东西。
简敏敏走到门外,看见简宏成就道:“你没死?没死刚才怎么不回话?看我好戏很满足是吧?”
简宏成道:“我估计你这辈子活到今天也就爱你儿女两个人。可是你的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除了需要跟你讨生活的人,比你低很多阶的人,还有狗猫宠物,其他跟你平等的人很难消受你的爱。你孩子还小,怕你很正常。”
“还小?大的读大学了。人能做出报警把亲妈捉牢里去的事吗?”
简宏成道:“你能把你爸逼死,小孩子们可都看着有样学样呢,你倒是想过没有?他们能长现在这样子,幸亏你早早把他们送出国,与你们这两个坏榜样隔离开。尤其至清,除了自保,他还得保护妹妹,多点儿风吹草动的警惕难免。你今天别逼他们了,他们是你孩子,是骨肉,逃不掉。你安心坐牢好好学做人,我替你照顾你儿女,让他们安心学习生活。你们都需要点儿安心,别活得惊弓之鸟一样。”
简宏成嘴上说,心里厌恶,他恨简敏敏法院里消费宁宥,可事到临头,他只能这么处理。
可简敏敏魂不守舍地想半天,道:“不,我不坐牢。我要上诉。花多少钱都不坐牢。”
简宏成淡淡地道:“知道宁恕怎么坐牢的吗?行贿。你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吗?你要是敢二审行贿,你一样结局。”
简敏敏浑身一震,心里才明白一审时简宏成宁可出高价律师费也不肯给法官塞钱。“我只能乖乖坐牢?”
“你找律师上诉一下吧,万一呢。但一般二审不太会变。”
简敏敏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盯住简宏成,盯好一会儿,慢慢软倒,坐到地上。“我能信你吗?”声音里有了哭腔。
简宏成不理。心说是个正常人就不会问出这话了。
“你会对至清至仪好吗?”
简宏成只好回答一个字,“会。”心说到底还是做妈的,还问出人话。所以这问题他得回。
“他们靠上你,还会要我吗?”
简宏成气得又不想说了,原来前面所谓人话是他自作多情。正好他司机开车来了,简宏成便扔下简敏敏去了车上。
很快,至清至仪胡乱收拾了东西,背着抱着拖着旋风一样地刮出来,躲远远地刮过简敏敏身边,避什么似地逃上简宏成的车。
简敏敏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流着眼泪,嘴巴想喊儿女的名字,却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