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像你这样的金融奇才开这种批零店?”简宏成伸手重重戳着柜台,“我连夜赶来,是想赶在你开张前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是因为拮据而被迫做谁的白手套,还是你自愿,从此索性破罐子破摔?如果是被迫,你我立刻商量个对策,由我支持你。”
田景野有些郁闷,“这么明显?”
简宏成一边越权指挥一个店员将一盆发财树挪走,仿佛他才是数码店的老板,一边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我了解你,你不是安于守个门面一进一出做个批零生意的料。招吧。”
田景野犹豫了会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晚上你不走吧?我晚上空下来跟你好好谈。你如果肯入股,我就少很多约束。他妈的跟傻蛋合作是我最不愿意的事,偏傻蛋会投胎,钱多就以为有资格指手画脚出低级主意。现在你找个地方睡觉去。别想宁宥了,好好想想陈昕儿,人家无怨无悔跟你那么多年,连孩子都给你生了,给她个名分你会死啊。”
简宏成若无其事地一笑,“好吧,我睡觉去,回头去曹老师家吃个饭。你忙。啊,忘了,恭喜发财,兄弟。”
田景野笑道:“我都懒得劝你直接去宾馆,知道你肯定得绕着本小店找上一个小时才会死心。走吧走吧。”
等简宏成一走,一直远远站着的田景野的大侄子才机灵地跳过来,小心地问:“那位就是你班长?”
田景野点头:“是啊,我坐三年牢,别人避嫌不敢去探监,只有班长和刚才那个宁宥去看我。连你爸我亲哥哥都还嫌远呢。”
大侄子小田颇为尴尬。
宁宥并未走远。她一看见简宏成的身影,便条件反射似的只想到逃跑。可她在路边招出租车时,接到丈夫郝青林单位打来的十万火急的电话。她一时没有心思想别的,正好看见对面一家星巴克开着门,便想都没想穿街而过,找个僻静位置坐下,赶紧电话回拨。一时也顾不得她最厌恶的披头散发了。
电话一接通,她便急着道:“是的,是的,我坐下了,星巴克。请您说吧,郝青林出什么事了?”一边手忙脚乱掏出纸笔准备记录。这是她的风格。
对方稳重地道:“检察院的同志一早过来,从我们局带走几位同志,郝科也在其中。我负责通知家属,有什么疑问,你尽管问我。”
宁宥震惊了,她以为丈夫出了什么事故,想不到更严重。她颤抖着在笔记本上记录内容,却不知道问什么才好,神经质地问了对方的各种联系方式,以便回头联络之外,她只有放下电话发呆。可她发呆没超过十秒,便打开手机,输入搜索主题,“检察院”、“双规”、“纪委”等,她对那些机构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谁平日里没事去弄清那些东西呢。可心慌意乱之下,看什么都进不了脑子。她就是神经质地搜,搜,搜。
果然不出田景野所料,简宏成从后门出去,便沿街一家店一家店地搜。时间还早,好几家店还没开门。星巴克是好大一个目标,简宏成搜到十字路口,便过街直奔星巴克。他有感应,进门就一眼看向宁宥所在的方位,果然看到揪着头发面红耳赤的宁宥。但眼前的宁宥让简宏成吃惊,印象中宁宥一直笑眯眯的,静静的,娇娇的,刚才看背影也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他一时竟然胆怯了,他觉得宁宥是因为被他突袭才变成眼前这样,他怕再次冲撞她。他这辈子怕的只有这一个人。
可宁宥已经抬头看见了他。宁宥眼神中的恍惚与无助让他心头如刺。简宏成豁出去了,大步过去坐到宁宥对面。“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既然被逮个正着,宁宥便不回避简宏成的逼视,她也看着简宏成,这个看似中年发福的男人,这个久违的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男人,一边用颤抖的手将笔记本和笔收进包里,最后是手机,什么都没落下,然后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可她的一口真气只维持到门口。正好一个莽撞小子摔门出去,门反弹回来,打中看似镇静的宁宥的鼻梁。虽然不重,可微微一阵酸痛,逼出顺势而下的眼泪。
跟在宁宥身后的简宏成不知所措,伸伸手,又缩回去,但又伸出去,帮宁宥推开门让她出去。慌乱得如同大男生。出门后,宁宥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两人都不说话。
数码店门口,一批批的朋友开始到达,田景野与大家握手嬉笑。11:18,店堂的四面八方响起提醒的铃声,田景野亲手点燃门口长长的一挂鞭炮。烟火与飞溅的红纸屑在田景野面前飞舞,他有一时的走神,一脸的严肃。但他很快便遮掩过去,又与众人笑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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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宏成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鼓动喉舌是如此费尽。他都不知该如何与宁宥打招呼才算体面大方又不吓走宁宥,他也不急于赶上去与宁宥并行,以更好看清她的脸。不急,因为他刚才已经在咖啡馆看清她,依然是他心中眼波欲流的林妹妹。多少女人结婚成家后两只眼睛先变成蒸熟带鱼的眼珠,宁宥不同,宁宥的眼睛里依然有水色涟漪。即便是宁宥用的香水也非常迷人,他的鼻炎鼻子一向对香水反感,却对宁宥的香水来者不拒。他漫无目的跟着,越走越是欢快,好情绪如同宁宥身上传来的香水味将他抱拥,他只希望此路满满无绝期。
宁宥走在前面,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眼泪,是郝青林的事儿彻底刺激了她吧。她不在乎后面有简宏成看着,低头自顾自优雅地笃悠悠地走,右手的纸巾轻轻地拭去眼泪鼻涕,便落到左手卷起来收着,连高跟鞋细如钉子的鞋跟都精准地绕过各处人行道的陷阱,绝不显露一丝心中的慌张。等终于见到一只路边垃圾桶,她才站住将濡湿的纸巾丢入,背着简宏成掏出小镜子审视泪脸。她一向化妆不多,因此流几滴眼泪对妆容并无大影响,最多是鼻梁上几粒俏皮的雀斑终于得见天日。可细致的她依然从包里掏出硕大墨镜将脸掩上一半。
看清宁宥是在招呼出租车,简宏成才走前一步,干咳一声后才道:“我车子就停在田景野店门口,我让司机开过来让你差遣。”
宁宥视其若无物,却正是如此,简宏成反而欣赏不已。多年不见,只是从同学们嘴里听说宁宥的一切,他心中的宁宥犹如拼图缺角,每每搅得他心烦意乱。眼下这一只角近在眼前,简宏成心中无比踏实。但他显然不是容易满足的人,等一阵子的刺激稍微平复,他便蠢蠢欲动,不等宁宥在白眼之外再赏赐他其他的坏脸色,便又清清嗓门道:“你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宁宥稍微走开几步,继续专心打车。可惜这是城乡结合部,出租车连影子都罕见。宁宥心中暴跳如雷,可脸上再也不露一丝情绪,见简宏成开始打电话呼叫他司机,她也终于等不住了,打开手机接通她公司的总经理。“宋总,不好意思直接打搅您。我先生与他几个同事一起今早被检察院叫去,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六神无主,不知道作为家属需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程序,唯一想到的是找您。”
令宁宥宽心的是电话那头宋总的表态:“你安心,可能未必有什么大事。你把你先生姓名等资料传给我,越详细越好。我替你问问。我会让人指点你做什么怎么做,你安心工作,别轻举妄动。”
简宏成见宁宥脸色稍微一松,对着电话连说感谢,他不客气地道:“我不是故意偷听。公务员犯事,有纪委或者检察院,一般外围调查结果够刑事的,就检察院直接出手。你别侥幸。再说我早先也想过这事,两年前郝青林凭什么维持婚外情,他工资卡上的收入要上缴,他必然要找外财。聪明点儿的打擦边球,笨蛋除了犯法还能做什么。他犯事是为了维持婚外情,为那种人着急,你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