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宏图才刚坐到饭桌边,只听得敲门声响。他不禁竖起脖子呆呆看着大门方向,见阿姨打算去开门,他连忙跳起来拉住,手指竖在嘴唇上作噤声状,然后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偷偷打量门外的人。他看到这是一个三十几的男人,像是机关出来的,但浑身散发着刚毅。他看着这不像是坏人,才敢在里面壮起胆子问一声:“谁?我不认识你。”
外面的人将名片举到门镜前。
简宏图看清来人工作单位是公安局,都来不及看接下来的,腿就软了,赶紧打开门,无力倚门,哭丧着脸道:“领导请进,请进,我又犯什么事了?”
来者站门外看着简宏图皱眉,想了会儿,才径直进门,对关上门就倚着门背打摆子的简宏图道:“你没犯事,别害怕。坐下来谈。”
简宏图听了却软倒在地,他差点儿以为税案的事又起波澜了呢,眼下哥哥又不在身边,他是只有死路一条。等听到没犯事,一口真气泄了,反而支撑不住倒地。
来者皱眉看了一会儿,走前几步将简宏图挽起,扔到沙发上,还是皱眉道:“应律师怎么会答应做你姐的律师?”
简宏图连忙澄清,“是……是我哥请的,我哥可能干了,他在上海,一时来不了,才让我到应律师那儿点个卯。领……领导,您是来讨论我姐的案子吗?要不我给您拨通我哥的电话?”
来者没坐下,俯视着简宏图,目光炯炯地将简宏图五脏六腑都扫了个遍,斟酌着道:“给我纸笔,我写个电话号码。”
简宏图心说,不能直接给名片吗。但他不敢提,连忙风车一样地招手让阿姨拿纸笔。他倒是想殷勤地亲自去取呢,可他依然动弹不了。
来者看着阿姨奔上楼,听到脚步声上楼了,就俯身对简宏图轻道:“我给这个电话,与职务无关,与工作无关,纯属私人事务,请你哥不用有压力,未必一定要打这个电话。另请转告你哥,我姓唐,我了解二十几年前你们与宁家之间发生的事。记住了吗?”
简宏图转了几下眼珠子,心里默念一遍,才点头,“全记住了。”
唐接了阿姨递来的纸笔,坐下写了一串手机号,折好,放到简宏图手里。然后和善地微笑一下,自己起身走了。
简宏图试图爬起来送客,被唐伸手一按,又腿脚一软跌回沙发,只好眼睁睁地目送。
简宏成接到弟弟电话就走出包厢,因为听到简宏图声音里的不正常。等听到简宏图的描述,他心里大惑不解,这是谁?他看着手机短信里唐的号码,这显然是个知情者,简敏敏出事之计来主动找他,绝非叙旧。可问题是他印象中没有姓唐的这么个旧人。这是谁呢,对他是有利还是有弊呢。
简宏成皱皱眉头,按下不表。
宁宥回家刚停下车,就接到妈妈的来电。她立马又缩回车里,将车门关上,并未如常地按掉电话,由她打回去,而是直接按了接通键。
“宥宥啊,吃完晚饭了吗?”
“还没,刚刚到家。”
宁蕙儿停顿会儿,道:“看样子,弟弟老板跟弟弟玩花活,弟弟现在火气很大。我只好出门假装散步才能给你打电话。”
宁宥道:“嗯,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是刚从律师那儿回来,郝青林纠缠离婚的事,我也烦得要死,可又不能不管他的官司。这一路也不知怎么开回家的,一直担心路上出状况,唉。”
宁蕙儿愕然,原本想好的话一时接不上去,想了会儿才道:“郝青林还敢闹幺蛾子?别客气,他在里面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你别理他,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宥悠悠地回答:“要是他在里面交代,他贪污我窝赃,我怎么吃得起。得罪不起的。”
宁蕙儿想想也是,果然闹心。再说心疼手机长途费,忙道:“晚上早点儿睡,睡足了心情会好点儿,最近你也是太累。有空你也帮弟弟留意一下工作,看看有哪家公司招人。好了,你赶紧吃饭,反正下刀子也得吃饭,别饿着自己。”
宁宥接完电话,冷着一张脸,因为她知道,这个电话下来,她妈妈脑袋里的烦恼中,她的事最多占10%,至少不多。
幸好,她也有儿子。
宁宥一打开家门,儿子就风一样地扑出来,沿路大叫道:“妈妈,我作业做完了,饿死了,又冷又饿还在翻前两章数学课噢,嘻嘻。”最终,铁板似的站在宁宥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宁宥动,他也动,宁宥不动,他也不动。
宁宥看见儿子就开心了,假装甜腻腻地道:“哟,还在主动复习前两章课程?真是太乖了,让妈妈亲一下。”说着就嘟嘴俯身下去。
郝聿怀不是对手,赶紧飞窜回书房。“但妈妈,我可以让你查一下今天做的作业,要是有做错,任打任罚。”
宁宥看着在书房里挺胸凸肚以示无比骄傲的儿子,心里很是欣慰,“行。但我可以抽语文前两章的题目考你吗?”
“不要,查数学,查数学。”郝青林又扑出来,在宁宥身边顶来撞去地打转,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两只腮帮子一会儿鼓一会儿瘪的。
宁宥被顶得做事不利索,可她乐意。她一边做菜,一边跟儿子道:“刚才跟律师见面了,看起来你爷爷奶奶心急制造的麻烦已经平息,你爸爸心情平静许多……”
“我正想问呢。这下放心了。”郝聿怀着急地打断妈妈的话。
宁宥惊讶地看向儿子,“那你怎么不问呢?”
郝聿怀钻在妈妈背后,轻轻道:“你前几天一直不高兴,我看得出来。我怕一问起爸爸的事,你更不高兴。”
宁宥听着辛酸得想哭,可她是妈妈,她还是得字斟句酌地道:“别担心,其实你像个大人一样地跟妈妈谈话,是我最乐意做的事。虽然最近麻烦事不断,可看到你学会理智地思考问题,会勤快地帮妈妈做事,会独立自觉地处理自己的学业,尤其是还能心疼妈妈,替妈妈着想,我欣慰高兴都来不及呢,我们灰灰迅速长大了。而且你看,今天爸爸那儿的事刚有个眉目,我就跟你通报了,妈妈多乐意跟你交换情报啊。是吧?”
郝聿怀仰头想了想,猛力点头,“是!但妈妈,你漏了一条我的优点哦。”见妈妈一脸疑惑,郝聿怀挥臂奋力挤出肱二头肌,“瞧,妈妈,我还能保护你。”
宁宥看得大笑,与儿子握手转移战场,两人到饭桌上掰手腕。她没作弊,可她真的输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手劲居然轻而易举额地击败了她。
宁蕙儿与女儿通完电话,一个人呆呆坐在小区绿化长廊,情绪激动。她不敢回家去面对情绪更加激动的儿子,免得惹出更大是非。她命苦,她认了,原指望儿女能够平平安安,争气地生活,不曾想,儿女比她的麻烦更多。一个失业,一个离婚,哪件不是大事,往后还有个好吗?越想越难受,一个人坐着滴下了眼泪。
做了会儿,宁蕙儿的心渐渐平息下来,而她也渐渐意识到,女儿电话里说离婚,纯粹是拿话堵她,女儿不想听她一再说弟弟闯的祸。宁蕙儿一向了解女儿的能耐,郝青林闹离婚?恐怕她早胸有成竹有千百条计策可以应对,再说两人闹到今天早已图穷匕见,多次交锋,女儿肯定是水来土掩,应付得妥妥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可能很心烦?
再想起她在急诊观察室过夜,女儿竟然没留下,而是雇个完全不认识的护工陪她。她呕心沥血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出落得个个有出息,可别说反哺,飞出去的鸟儿连回头看看都没有,反而嫌她烦,拿话堵她的嘴。宁蕙儿越想越心酸,又是低头抹起了眼泪。
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宁恕想做些什么,可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妈妈忧心忡忡的眼睛追随在身后,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好不容易妈妈吃完饭出去散步,他虽然纳闷妈妈什么时候有散步的习惯,可他好歹是自由了。他悄悄走到窗边等着,看妈妈走出楼道,朝着绿化区走去,走远了,才拿出新买的手机,给总部的朋友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