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兰没理她。
“哎,你不在,我的安全感都没了,留在那儿很没意思。”
“没意思吗?”
“当然没意思,我又不认识他们,不是你——”
“杨壮壮,别再耍我了行吗?”他打断她。
“哇这话说的,我怎么敢耍你?”
那兰走下电梯后站定,用裹卷着各种不满情绪的表情盯着她。
“换个说法,”他郑重道,“你能别再利用我了吗?”
他想,他的话应该起到了效果,不然她怎么会怔住。可他来不及理会这些便转身走了。他怕再和她说话,他会忍不住释放胸腔里所有的火气,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火气。
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是冷静。
后来直到乘地铁回家,两人都没有再交谈。出电梯口往小区走时,那兰能感觉到杨壮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没有强行和她保持距离,任由她那么跟着。
进了小区大门,杨壮壮的脚步声突然加快,随之而来的是她本人。
“对不起!”她拦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那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但我刚刚反思了一下自己,如果确实让你产生这种感受了,我很sorry。”
那兰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她总是不按常理行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我懂。”她接着说,“今晚是我不对。”
“哪里不对?”那兰脱口而出问。
“不该撺掇你去,又把你丢在女人堆里不管,即便那是你的女神……”
那兰丢给她一个眼神警告。
“好好好,我不提她不提她。”杨壮壮安抚道,“总之是我错,是我不讲江湖道义,没有人性。”
“所以呢?”
“所以什么?”
“你为什么要去,既然去了,又为什么突然要走?”顿了顿,那兰又提醒她,“别说是因为我。”
杨壮壮眼神闪了闪。
“也别说谎。”那兰补充道。
杨壮壮低下头去,隔了片刻,她重新抬头,眼神里的狡黠没了。
“认识公司更多的人,更快掌握互联网行业的人脉。”她的语气很认真。
这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迈出步子,往楼栋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那兰续问。其实她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为什么,社交而已,你看曾有为,他就是社交达人,什么人都认识,想在公司站稳脚跟太容易了,我给自己定的下个阶段目标,起码做到他那样吧。”
“是吗?”那兰讽道,“你知道热衷于社交的都是群什么人吗?”
杨壮壮点点头。
“无非就是虚伪的人呗。”她淡淡道,“我不介意,我不介意和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打交道,因为就算我介意,也没什么屁用。我从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围着我转,要想成功,得放弃自己介意的东西。”
“成功?”那兰拎出她话里的关键词,“怎么算成功?”
“就是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或者不用那么难得到吧……我说不清楚。”杨壮壮叹了口气,“不聊这个好吗,好沉重。”
那兰沉默下来。她确实说了自己去新人见面会的理由,可她没有并没有回答为什么要提前离开。那兰隐约感觉得到,她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不喜欢社交。他确定。
两人静静乘电梯上楼,开门,进屋,杨壮壮难得的没有在客厅逗留,直接往房间走去。
“杨壮壮。”那兰赶在她进房之前喊住她。
她人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觉得,人活着,还是得介意点什么才好,你说你习惯听大家在背后讨论你,习惯为了迁就别人的喜欢而改变……在我看来,都没有必要,你的习惯并没有成全谁,仅仅只是委屈了你自己。”
“那我要怎么做呢?我该怎么做呢?在听到别人说我的时候冲出去和他们大吵吗?还是在所有人都向我表露恶意的时候也用恶意回报他们呢?”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但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遇到这些事,我可以选择不理会。”犹豫片刻后,那兰温声道。“在你习惯的那些事情上,都是他们错了。”
杨壮壮没有接话,也没有动。那兰等了许久,以为这段聊天会无疾而终的时候,听她开口道:“谢谢你。”
那兰“嗯”了一声。
她倏地转头看他,隔了点距离,他看不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要是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该多好啊。”
她是笑着说的这句话,那兰看见了。他觉得很好看,满心希望她能那样笑着看他久一点,可是天不遂人愿,她说完就推门进房了。
那兰茫然地在原地看着她的房门,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流窜而过,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转折在一天之内怎么会这么多?
☆、三四篇
(3)
那兰的话,总能引起杨壮壮对自己的思考,这种感受很怪异。关键,他的话总能一语中的,让杨壮壮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总能翻出她最隐秘的心事。
但她对他说谎了。
从一开始,她就介意周围的人不喜欢她。高中那段被排挤的时间,她读了很多书,想成为一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特立独行的人,最好成为一个艺术家。可是整个高中结束,她都没能从自己身上找到艺术天赋,后来她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人。
她高考没考好,分数只够上独立学院,是爸爸给一所学校捐了钱,对方恰好又是他朋友,这才把她弄去外地上大学。告别故地,她终于在短暂的四年大学时光里,度过了一段正常的大学生活,还交了一位真正特立独行的朋友——利冉。
学生时代的经历告诉她一点真理: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她没有预料到,人生会是一场场轮回交替,进入职场,又重新回到原点。她再次感受到了社交压力,明明自荐的那个晚上,她只和傅言昭聊了短短五分钟,落到别人口中,却成了彻夜长聊不堪入耳的东西,她知道,解释没用,于是任由异样的眼光陪伴许久。她想在这家公司学东西,因为这是国内最好的互联网公司,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她愿意牺牲很多。
可是,那兰的出现和存在,像一面镜子,时时照着她,逼迫她面对自己身上和心底悄然变化的东西,有些她不在意,但大部分,她在意极了。尤其昨晚那兰那句:“你习惯的事情,都是他们错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听到这句话的当时,杨壮壮差点哭出来。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令她困扰的事情,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不是她的错。
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的时候,杨壮壮正坐在办公间外的阳台上吹风。本周六照常加班,刚刚过去的上午,她完成了一大堆李悟交给她的工作,难得落了闲,就出来透透气,顺便碰碰柯沁——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聊过天,她忙,他好像更忙。
柯沁每天都会来阳台抽几根烟,这是他的习惯。
今天也没例外。
听到阳台门被推开,杨壮壮便转回头,仍然趴着,用眼神欢迎他的到来。
“等我啊?”柯沁嘴角挂着微笑道。
杨壮壮点了点头。
“等我可以提前通知下啊,哪有人干等的,万一碰不着怎么办。”柯沁在常坐的藤椅上落座,“什么事啊?”
“嗯,有点疑惑的事情想请教。”
“请教别了,想问什么就问。”
杨壮壮走到柯沁对面坐下。
“柯大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吗?”杨壮壮问。
柯沁掏烟的手一顿。“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是不是特立独行的人,问你更合适吧?”
“我觉得你是。”
“那就是吧。”柯沁叼着烟笑了。
杨壮壮捋了捋思路,道:“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柯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议题啊。”
“嗯,最近很困惑。”
柯沁吸了两口烟,贴心地避开杨壮壮,向外吐出烟雾。
“世界上的事,只要不违法,没有严格的对与错之分,只有你想不想做。”柯沁缓缓道,“举个例子,你喜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婚,或者有女朋友,你特别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最后在一起了,你认为这事情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了啊。”杨壮壮坚定地说,插足别人感情,在她这里是不能违背的底线。
“我倒觉得没错。”柯沁淡淡道,“两个人相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因为爱情不是什么理性可以控制的。”
杨壮壮开口想反驳,柯沁给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不用说服我,因为这是我们俩各自不同的价值观,也就是说,换我做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但你要是这么做,就是错了。明白吗?”
杨壮壮摇了摇头。
“我再说得直白点就是,法律之外的对错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你问我,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简单!”柯沁抖了抖烟灰,“听自己的心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