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64)
“大妈。”南音站起身子,脸朝着厨房里,“我不喜欢喝茶,我可不可以喝点橙汁?”
“当然可以。”大妈的声音愉快的透过水声传出来,“不过没有橙汁,有葡萄汁,你自己去冰箱里拿吧。”
“噢。”于是南音走向了客厅另一侧的冰箱。
“南音,”大妈的语调亲切,“你喜欢不喜欢大学?”
“还行吧。”南音有点困惑的挠了挠头。
“我就是羡羡慕能念大学的人。”大妈笑了,“可是我自己没那个福气,也养不出来能上大学的孩子——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争气就好了。”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三叔赶紧谦虚。
就在这个时候南音打开了冰箱。或者说,冰箱就像一个等待多时的阴谋,迫不及待的在我们面前敞开,冷藏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乱七八糟的塑料袋,最重要的是,当冰箱打开时,里面一片灰暗,我们谁都没有看见那种应该出现的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黄色的灯光,我们才注意到,冰箱的右下角延伸出来一段电线,原本是冰箱的插头安宁的躺在地板上。
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冲过一段小小的走廊,打开了里面卧室紧闭的门。
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现过很多恐怖的画面,但是当我真的置身于房间里,才发现,其实没有任何的惊悚,只不过是虚幻,房间内的窗户依然是大敞着,冷的风把这间屋子变成一个巨大的冷藏室。听见风声的那一瞬间。我耳朵边上响起一阵微弱的,时隐时现的“嗡嗡”声,类似某种昆虫的鸣叫,一片寒冷中,一股非常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
大伯端正的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床棉被,像个婴儿那样,从棉被上方露出他的脑袋,他的嘴角微微的有些上翘,像是在得意的向我宣布,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
用不着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后传来了大妈的声音。她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像是在极力辩白着什么事情:“他刚才真的醒过来了,真的。我没骗你们,他刚才醒过来了。”
三叔全家默默的跟了进来。三叔退去打电话了,三婶对着眼前的一切手足无措,南音呆呆的站在大伯的床边发呆。我走上去,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稍晚的时候,医院的人告诉我们说,大伯应该是走得没什么痛苦,只不过,死亡的时间应该在七十二小时左右了,换言之,大伯死于三天前。
只是大妈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们说,大伯两个小时前醒来过一会儿,他们还说过话,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她相信她说的话不是真的。
几天后,三叔和三婶给大伯操办了葬礼。
有件事很残酷,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家的人对办丧事可能比较有经验。十几年来,我的双亲、爷爷、奶奶,现在轮到大伯,三婶有条不紊的安排所有的细节:灵车、鲜花、挽联、墓地、骨灰盒的尺寸以及样式——我天天听着她拿着电话跟各色人等咨询价格,突然觉得,对她而言,安排这件事,恐怕跟给我和南音打点上大学的行装什么的差不多。反正都是要落实一个个的细节。而且,我们的确是在给大伯打点远行的装备,没错的,我不知道三婶是不是很喜欢这种调度一切的局面的感觉,反正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她的气色往往比平时要好上很多,脸上益发有种从容不迫的神态。
一片忙碌之中,还必须确定仪式过后的丧席的地点,价位,以及宾客名单,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无与伦比——有人离世也是大事情,也要吃吃喝喝——任何事情,一旦用宴席的方式来表达,就莫名其妙的多了温暖和亲切,更准确的说,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在三叔和三婶确定来客名单的过程中,我和南音听到了很多精彩对白,大致都是围绕请一个人或者不请,牵扯出来非常多的关于往日的恩怨——……准确的说应该是往日的八卦,最遥远的纠葛恨不能追溯到抗日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很多次南音笑的就像是在听相声,然后又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于是这个小丫头又在转瞬间作出一种凝重的表情以示沉痛。——其实我觉得,大伯若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灵魂还没能走远的话,听到南音这样的笑声,心里会高兴的,独自存在于我们上空的大伯一定会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他轻而易举的把小小的南音举过头顶,然后爽朗的说:“南南。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烟囱是在制造云,烟囱把白烟送上去就会变成云。”“真的呀——”南音又惊又喜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