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霓(78)
“算了,没什么话好和他说。”她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西决潜移默化过了,她现在也总是一副看似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我问你啊,要是西决现在求你回去,很低声下气的那种,若是他求你不要去北京,留在龙城和他结婚呢?你会动心吗?”
“怎么可能?”她笑得有点儿惨,“让他张嘴求人,还不如要他的命。”
“我是说假设。”我坚持着。这个见鬼的热带,怎么连空气都像烦躁时候的郑成功一样,毫无道理地黏着人?可惜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我可以狠狠地打郑成功一下让他离我远一点儿,但我打不到空气。
“假设有什么意思?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的。他什么都不愿意努力争取,只想要强迫着别人按他的意思活,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她用力地咬着嘴唇。
不对。我在心里暗暗地回答。你说得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不愿意争取,他也不是强迫别人——他只不过是害羞,他比谁都害怕被人拒绝,他比谁都害怕看见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就是这点没出息。宁愿把自己的弱点交给别人去肆无忌惮地利用,还以为自己挺了不起。他已经那么自卑了,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再好一点?就算你放弃他的理由是正当的,你为什么不能对他温柔一点儿?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跟他解释说你是不得已?没错,我总是在骂他懦弱骂他没出息——但是那并不代表你也可以这样想他,并不代表你也有权力在我面前表现那种对他的轻蔑。只有我才可以,你,不行。
“你们俩是不是在聊我啊?我都听见了。”方靖晖踩着一双半旧的沙滩鞋跑过来喝水,浑身上下沾满了亮晶晶的沙。
郑成功很听话地坐在不远处沙子堆成的城墙旁边,怡然自得地自己玩儿,在夕阳下,变成了另一个沙雕。
“没你什么事儿。”我笑着戗他,“女人们的私房话跟你没关系,去看着小家伙呀,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万一海水涨潮了怎么办呢?”
“拜托——”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然后面面相觑,接着方靖晖又是那种嘲讽的口吻,“傍晚的时候没有涨潮这回事,只能退潮。郑东霓,我以前说你是文盲是跟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的是。”
江薏率先默契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嚷:“方靖晖这可是你说的……”
“我只不过是准确翻译出了你的心理活动。”方靖晖斜斜地看着江薏的脸,顺理成章地微笑着接话。
“我叫你们俩狼狈为奸。”我利落地把大半杯冰水对着他们俩泼了过去,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分寸的,那杯水绝大部分都被方靖晖挡了去,江薏身上只是溅上了一点点,不过她还是非常应景地尖叫:“方靖晖你赶紧走吧,离这个女的远点儿——我们俩不过是想安静些说会儿话而已。你招惹她发了疯我们就什么都说不成了”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被人抛弃了出来散心的,我该死。”方靖晖笑道,“可是光是女朋友陪你说话是没有用的,对你来说现在最有效的药就是一个新的男人……”
“这儿没你什么事,赶紧去看看孩子啊。”我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脊背,“你不是还要跟我争他吗?你就这么尽监护人的责任啊?快点儿,别理我们,去看着他。”
“受不了。”江薏在一边笑,“你们俩不是要离婚了吗?怎么还在打情骂俏?”
“江薏,”我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能这么侮辱我的。”
“小薏,”方靖晖看似亲昵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手指指着不远处一群正在玩沙滩排球的大学生,中国面孔和外国面孔都有,“看上了哪个,过去搭个讪也好。不是一定要乱来,跟看着顺眼的男孩子聊一会儿天儿,心里也是可以高兴起来的。”
“你刚刚叫她什么?”我大惊失色地笑,“你肉麻成这样不怕天诛地灭么?”
“你大惊小怪什么呀?”江薏神色明显得有点儿窘,“我爸爸就这么叫我,我大学里关系好的同学也是这么叫我的。”
“对不起、我脊背发凉。”我跳起来,脚踩在了暖烘烘的沙滩上,就像身上沾上了刺。我向着郑成功奔过去,可是沙子搞得我跑不动,好像是在完全没有心思的情况下误入了温柔乡。他依然端坐在自己的影子旁边,小小的,被染成橘色的脊背让人觉得像个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