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霓(19)
她发现我的车的时候眼睛亮了。急匆匆地对我抛归来的那个微笑让我想起来,她过去考试考砸了的时候,也是这种可怜巴巴的笑容。
“姐,”她的声音听上去很低,不像平时那么聒噪,“你怎么在这儿?”说着她上车了,可是眼睛还是看着车窗外面那点狭小的天空。
问题严重了。她居然没有大惊小怪地评价我的新发型,也没有去翻我推在后座上的购物袋。一定不是小事情,至少,对于这个傻丫头来说,不是。
“兔子,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我等会儿要跟你说一件大事,你听了保准会高兴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好。吃完了你直接把我送回学校去,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看见我妈妈。”她淡淡地说。
“其实,”我费力地说,“三婶她只不过是觉得那件事情她很难接受,你要给你妈妈时间,她做得已经够好了——换了我,我一定会比你妈妈更崩溃的。”
“我知道。”她声音小的近乎耳语。
公平地说,南音应该感谢北北,因为多亏了北北出生的时候给全家带来的喜悦和忙乱,她的壮举造成的毁灭性结果才被冲淡了一些。简言之,在得知事情的48小时内,三婶经历了愤怒——大哭——绝食——不理任何人这个必然的流程,三叔同样经历了如下流程:举起手准备揍南音却终究舍不得——抽了很多烟——和稀泥劝慰三婶——色力内荏地逼着南音向妈妈认错,如果以三婶的反应为X轴,三叔的放映为Y轴的话,南音就是那个倒霉的、被外力任意扭曲的函数图像。这个可怜的孩子那两天只要醒着,就像个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那样跟在西决身后,似乎这个家里堆满了地雷,她一刻也离不开西决这个神勇无比的扫雷专家。于是西决那种保护神的幻觉又一次得到了虚妄的满足,他们俩不止一次地强迫我收看那种“兄妹情深”的肉麻画面,我们可爱的小树功不可没,他从医院火速奔到三叔家里,作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上百次地重复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赌气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补救”——顺便羞涩地看着三婶惨白的脸,底气不足地加了一句“若琳她现在是真的想喝你煲的汤”。——我当时差点没有反应上来谁是“若琳”。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小叔已经习惯依赖三叔三婶的这个家,他比谁都害怕这个家庭被什么东西翘动,尤其是在他一夜之间成了父亲的这种手忙脚乱的时刻。千载难逢的是,我妈居然也破天荒地掺和了进来,她坐在客厅里大言不惭地跟三叔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南南从小那么乖,你们干吗要这样为难她,我做梦都想有南南这样的孩子,可是你们看看我生的是什么东西,我要是也像你们一样总是反应这么大,我也该去跳楼了——”三叔顿时大惊失色地打断她:“你喝水,喝水,不然茶要凉了。”一面紧张的偷偷看了看西决,我妈那个疯女人说出了两个十几年来在三叔家绝对禁止的字眼,“跳楼”,更关键的是,她说的是“也该去跳楼了”。
就这样,为了小叔以及刚出生的北北,三叔三婶鼓起勇气决定重新运用理智。他们和苏远智的父母终于坐在了一间茶楼里,商量如何把“双方的损失减少到最低”——这是三叔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有改。气氛尴尬得不像是谈论结婚,倒像在讨论如何“私了”一桩强奸案。只有我们亲爱的小叔负责风趣幽默地打圆场。我和西决坐在角落的另外一张桌子上远远地递给南音一个温暖的目光表示支持。最终的结果是:虽然这两个犯罪嫌疑人的罪名成立,犯罪行为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和恶劣的影响,但是此刻逼着他们去领离婚证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大家决定以他们大学毕业那年为界,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俩依然决定要将这段不道德的婚姻关系维持到底,两个家庭也只好愿赌服输,正式给他们办酒席昭告天下;若是他们二人有悔改的表现,那么就合法地结束这段关系,皆大欢喜。协议还有一条重要的条款,那就是在他们大学毕业,也就是考察期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向外界泄露他们的合法夫妻的关系。通俗地说,除了我们,没人知道“郑南音小姐”其实已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苏太太”。天哪,这真是个令人肉麻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