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天等你(55)
第一次在火车站遇到凌瀚的那个日子、最后一次从车站接回凌瀚的日子,每一年的这两天,她都要去火车站,痴痴等着从北京过来的列车,痴痴等到最后一个旅客离开,她才回去。在等待中,心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三年过去了,架不住方仪的唠叨,她回了宁城,但是她和凌瀚一起租住的公寓,她还留着。她想让房子替她守候下去。
现在,该是终结的时候了,凌瀚走得太远,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小屋里灯亮着,她深吸一口气,能嗅到空气中夹杂的烟味,那是凌瀚。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以后,小屋会是任何人的小屋,却再也不会是她的。她闭上眼,小屋的一墙一瓦、一糙一木,都印在她的脑海中,这就够了。
她无声地道别,然后,转身。
深夜的马路少了一分喧嚣,她慢慢地走着,心如止水。
从宁城到北京,可以坐和谐号,也可以坐以K字开头的慢车。
和谐号今天误点了。火车站高大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G700X次列车16次中的8节车厢出现设备故障,列车估计要晚点一至二个小时,请旅客同志们耐心等候。候车的旅客怨声载道,和谐号在这几个月内,连续误点几次,什么高铁,什么动车组,简直就是他妈的扯蛋。
钟荩同情地看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人群,列车晚点是难免的事,可能大家对动车组寄予的希望太大。希望越大,一旦失望,必然也是最大的。感情也是如此。
她从江州回宁城,如果有凌瀚陪着,她会坐慢车。K字开头的慢车,车厢是邮政绿的,设施非常陈旧,座椅不舒适,环境也不是很干净,列车员态度懒散又冷漠。只有兜售小玩具时,才露出个笑脸。她的情绪到不受一点影响,她和凌瀚有说不完的话,巴不得铁路没有尽头,就这样相依相偎着,一直坐下去。凌瀚在宁城有个亲戚,他来宁城会住到她家。她很想带凌瀚回家见方仪,但没敢。方仪是坚决不同意她在江州找男友的,凌瀚是省人才库下派到江州的,回宁城很容易,她想着等凌瀚调回来再提。她还想着,等到春天,她要带凌瀚回安镇看油菜花。
凌瀚总是准备了三明治、面包、水果、各种饮料,搞得像旅游般。她在车上去趟洗手间,明明门上有锁,他也要守在门外。花蓓说他简直把她呵护得滴水不漏,这样下去,以后会没行为能力的。
如果她一个人回宁城,她就会选择和谐号,快呀,可以缩短与凌瀚分别的时间。
多么辛酸而又幸福的往事。
钟荩从电子屏上收回目光,随着人流往检票口走去。宁城没有到安镇的列车,她要坐到县城,再搭汽车。路过县城的列车,是慢车,还是夜间的。天渐渐黑了,列车的灯雪亮地照过来。人群急速地往后退,钟荩差点被绊倒,幸好一双长臂从身后托住她。她扭过头想道声谢,后面的人群像潮水般涌来,她只得跟着向前。
这列车是从宁城到青岛,现在的季节不是旅游旺季,车上的人不是很多。车厢内很脏,上一站离开旅客留下的垃圾都还没处理。钟荩买的是硬座票,四个小时后,她就下车了。她想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提了几次,终是力气太小,都没成功。有人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角,她回过头,一怔,是在看守所外面转悠的那个哑巴民工。
他用眼神示意她让开。到底是男人,轻轻一托,行李箱稳稳地搁在行李架上。
钟荩忙不迭地道谢,“你是回家吗?”
哑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这才想起他是听不见的,可惜她又不会手语,羞涩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塞给他。哑巴快速地把手背缩进袖内,往里面的车厢走去,背影有一丝僵硬。
钟荩缓缓眨了眨眼睛。
列车开动不久,坐在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就开始吃她的晚餐。她买了盒饭,吃完,又泡了碗泡面。泡面的香气弥漫在钟荩面前,感觉像坐在厨房的灶台边。碗洗好之后,中年妇女又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抓出一把瓜子和花生,在那嗑了起来。看到钟荩打量她,她咧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要来点么?”卷舌音很重,徐州那边的。
钟荩摇头,一个列车员推着辆车出来,向大家展示一个在掌心里把玩的球,说是强身健体,能防止老年痴呆。妇女在座位下面踢踢钟荩,“别买。现在是十块,绕过三圈,就是三块了。”
钟荩笑笑,把目光专注于手中的书。她把花蓓送给她的《幸福九植物》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