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寄流年(22)
他竟然在车上与她搭讪。她想想就觉得可笑,可是再一想,其实并没什么奇怪的。
他认不出她来。如今的她,早已如脱胎换骨一般,又有哪个旧识会认出她呢?
对余思承来说,现在她只是个陌生人。
虽是这样,到底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晚上回家后,南谨往老家打了通电话。
先是受了母亲一通责怪,怪她这么久了竟对儿子不闻不问,紧接着便听见安安在一旁大叫:“妈妈!妈妈!”
这么大的孩子,接电话已经非常熟练,他从外婆手上抢过听筒,兴高采烈地说:“妈妈,我好想你呀!”
这样奶声奶气的腔调,真的像是一块大白兔奶糖,软软地香甜,一直融化到心里去。
南谨听着,只觉得心头陡然一软。这是她的孩子,生得又是那样的聪明可爱,可她却很少主动亲近。只是因为安安太像他。
她甚至不敢细看安安的眉眼和神态,因为实在太像了,总会令她立刻就想起他来。
她耐心地哄了一会儿孩子,才又让母亲接电话,忍不住叮嘱说:“天气热了,平时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带着安安到外面去了。”
南妈觉得稀奇,不轻不重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情来了?”
她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就是提个醒。”
南母哼道:“我带安安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经验也比你丰富得多。”
“好好好,”她知道母亲心中有气,也不计较,反倒讨好似的笑道,“算我多嘴。”
南母又哼了一声,这回的语气却明显好多了,问:“最近工作忙不忙?你和阿喻在一起要互相照应,也不能光顾着工作工作的,人又不是机器,喘口气的时间总是要留给自己的。”停了停,她又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指望你们什么,就希望你们在外面都平平安安的。趁我这两年身体还不错,帮你带带孩子,你只要抽空多回家看看就行了。安安经常念叨着妈妈,你居然也忍心……”
南母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南谨只沉默地听着。
夜幕已经笼罩了沂市,从窗口望出去,万家灯火恍若星光点点,点缀着深浓如墨的夜色。
外面依旧繁华喧嚣,街道上车水马龙,汇成川流不息的河。
直到挂断电话,南谨都没有开灯,就这么坐在昏暗的客厅里。
她想,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呢?其实已经没人会认得她,更不会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况且,老家江宁离沂市那么远,安安待在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她还是担心。
自从再见到余思承之后,往日被割断的那些记忆就仿佛一根断裂已久的弦,如今被重新续上了,而且绷得紧紧的,就勒在她的心口上,稍一用力就会令她心痛如绞呼吸困难。
并不是她杞人忧天,而是因为那个人太强大,像是无所不能的神。虽然她已经离开他很久了,可是她依旧不得不承认,在他的那方世界里,他就是神,没有他做不到的,也没有他得不到的。
南谨走到浴室里,打开灯,柔和的光亮刹那间从天花板上落下来。她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这张脸。
四年前,当纱布缓慢揭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
是属于南谨的生命。与过往的一切无关,与秦淮无关。
她是南谨,从此以后,她只是南谨。
可是,就在今夜,她忽然不那么笃定起来。她甚至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再见到那个人,是否真能从他的眼睛底下成功逃过?
淋浴区里水流不断落下,氤氲的热气缓慢弥散,其实天气这样热,镜面上根本笼不成雾,只有淡淡的一层水汽,几不可见。
南谨靠在盥洗台前良久,直到双腿都仿佛有些僵硬麻木了,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像是卷成一团的麻线,绕在平时引以为傲的清晰思维上。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已经伸出了食指,在微微潮湿的镜子上,一笔一画地写下那个名字。
萧川。
这个久违的名字,在光洁的镜面上只留下极浅极淡的痕迹,又在几秒钟之内,便随着水汽的蒸发而彻底消失不见了。
Chapter 4
她看到他。只是远远的一眼,便犹如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一周后,律所新招的实习生正式报到上班。
赵小天被指派给南谨当临时助手,跟阿雅进行工作交接。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外表高高大大的运动型阳光男孩,工作态度却是十分认真细致。阿雅交代的每件事他都详细地记在笔记本上,如果遇上不懂的地方,便立刻谦虚地向阿雅请教,令阿雅对他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