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
长生凑过头来瞥了眼我手间的那张纸,迟疑地撇嘴 “诶”了声。
我斜过眼去瞧她,苦笑道:“你也认得此物?”
她道:“并不认得,但是极为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我叠好那张纸,回问她:“谁?是不是当今圣上?”
长生一锤手道:“对!上回他来相府找姑爷有事,在大厅前闲谈,倚在椅子上,便一直随意转着腕上这玩意儿,我那时看着精致耀目,都快晃花人目,便多看了几眼……小姐……”
此刻,长生再说不下去,恍然不过少顷,随即陷进一副更为忧虑的哀神。
我在指间来回翻转着那张图纸,脑中一直徘徊着那日从云阁公主行刺一事后,云深同我交待的话——
“皇室圣器为开国皇帝所打造,名为龙凤瑾清镯,这镯子不止一只。但凡皇室中人玉氏一脉,必定会得一戴于腕上,皇子戴龙镯,公主则戴凤镯,为皇室之象征。得此物者必须终身携戴,至死方可取下传给后人……”
……龙凤瑾清镯……
“韩氏,本名韩知春,十五岁及笄后因貌美多能为当地官府选中入宫,表现突出,后服侍伴读于当时太子左右,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永元二十四年,太子既薨……”
……太子既薨……
我勒紧手心那张纸,有些无力地倚靠上冰冷的车壁,倘若我未有猜错的地方……
那么,一切的一切,在我心间,俨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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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外头车夫一声叫唤,马车突地停下,我依旧阖着养神的眼,只蹙眉问了句:“外头有何事?”
荷方长臂一揽掀开车帘,午后亮烈的日光窜入,叫我几近睁不开眼,于此对光线的逐步适应间,一个策马而立的身姿显映在我眼底,须臾,我看清了马背之上的人……
心下单单一惊,我仰直上身,稳声道:“隽之,你怎么追过来了?”
云深勒住马头,似是急着赶来,官袍都未换下,外头是秋高气淡,广袤平原,涤荡天地间,恰如一枝墨兰独秀高洁。
此情此景,叫我觉得自己仿若还在梦境。
云深并未下马,只含笑道:“方一回府,听府上下人传闻说,今早府上来了位俊俏公子,夫人想也没想便收拾了一番,不顾福伯阻拦,即刻同那男子私奔了,我特意来看看是不是。”
我闻言额角小抽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是吗?”
云深小挪了马身,凑近马车,瞄见车内的荷方,凤眸微微眯起,语气有些刻意拖延的探询,他道:“似乎……是?”
我轻轻“哦”了声,“那就是了罢。”
云深不怒,反倒温和地笑了笑,无限风光惊绝,他问我:“听闻是扬州酒楼出了些事,要我陪着你一道回去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你留在京城,朝堂公务繁多,哪能容许你再下扬州,像上回那般玩耍。”
“嗯,”他浅笑的面庞,如新阳熠熠:“上回下扬州,游玩得很尽兴不说,还带回了一位好娘子,可惜……这回不能再去了,只希望阿珩能早日归来,切莫叫为夫太过思念。”
我应了他一声,颔首道:“那我先走了。”说罢转头看向荷方,“荷方,卸了车帘吧。”
荷方取下帘钩,车帘落下其间,我听到云深在外头温和且坚定地道了一句,“隽之会在京城等你。”
我乍然抬眼,在最后的一片清白里,恰好触及到外头云深一双润亮的眼眸,糅杂着许多叫我看不清的东西,唯一能叫我识别出来的,便是他眼角眉梢的一点哀惆和忧心。
我心口一窒,对车夫道:“师傅,快走罢。”
方才云深的出现,叫我颇有恍然若梦之感,而当下,我又觉得这不是梦了,若是春秋黄粱好梦一场,云深会弃马与我一道离开,亦或者我奔下马车,同他双双策马踏芳归去……
而真正存在的,上演的,不会是画本戏册里所描述的,不顾一切地男欢女爱,那些大多水底捞月雾中观花……所以,最后的最后,只是我与他,背负着各自的担当,在各自的路途,在此片辽阔的平原,再难回头,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