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诈骗(66)
秋棠摇摇头,说:“不回家。”
她打开车门,好歹给秦易铮留下一句吞没在关门声里的话,“......山上兜风转转。”
车子引擎发动,宾利很快掉头,驶出别墅院门。秦易铮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又抬头看看天色,快天黑了,这个时候,她要跑去山上,兜风?
警铃大作,秦易铮一万个不放心,生怕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生出什么事端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旁,开车跟了上去。
秋棠说她去山上转转其实是头脑中乍现的一时兴起,不想在这,不想回家,想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车子驶上高架桥,落日熔烟,两边水岸开阔。秋棠放下车窗,暖意融融的晚风吹进来,后视镜里,一辆迈巴赫跟在离她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漆黑如影。
刚学完驾照拿到车那会儿,秦易铮不放心她一个人,深城本身道路错杂车流繁密,稍有不慎就要出事。
于是秋棠前面开车,他就后面跟着,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渐渐地她技术上来了,有一次故意连超好几辆车,把秦易铮甩得没影,他当时被她一通操作吓得又急又气,下车回家后圈着她摁进沙发里,半开玩笑说,怎么,就这么急着甩了我?
后来她当真把他甩了,他却还是跟在后面,隔着无法再靠近再缩小的两百米距离,隔着昏黄光柱中沉浮的细尘,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心安。秋棠从后视镜里看着熟悉的车身,总有种命运重叠交错的荒诞感。
五百米的跨江大桥很快走完,到了快要下桥,秦易铮在后面鸣了一下喇叭,她条件反射地立刻明白,这是在提醒她降速,打转向灯。
秋棠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忿,蛰伏已久的那股子叛逆劲又上来了。她照做,降速变道,打了右转向灯,下了桥,绝尘而去,开往郊外的毓明山。
宾利忽然加速,秦易铮只好叹气,一不小心又遭了人嫌,叹完乖乖地跟上去。
离开市区,越走周围越暗淡,到最后只剩公路边上两排路灯。
天色如一斋砚台,被一支看不见的狼毫旋转研磨,逐渐黑下去。秋棠的车越开越快,秦易铮越看越心惊,踩下油门追上去,追到与秋棠齐头并进,他打开车窗,冲她大喊:“秋棠!你干什么!”
秋棠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短暂而复杂,其中诸多成分,近来种种与陈年过往杂糅在一起,秦易铮来不及分析品味,他看着秋棠黯淡迷茫的双眸,不复以往的明亮,像骤然熄灭的一盏灯,心底陡生寒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没来由地感到恐怖。
秋棠狠打一把方向盘,踩下油门,与秦易铮分道扬镳,侧滑拐弯,猛地冲上了盘山公路,在黑夜中甩下一道引擎的轰鸣巨震。
紧接着另一道刺噪的刹车甩尾声响起,秦易铮反应极快,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车窗升起紧闭,风朔朔吹过,刮蹭着车窗,发出呼啸厉响。
迈巴赫前灯大开,将前方的车牌照得反光刺眼,秦易铮焦急地按下喇叭,想让秋棠停下来,开慢一点。
秋棠眼神平静,对黑暗的畏惧到达了某个顶点,反而变得不再恐惧,黑暗倒过来开始催生某种疯狂的想法。
她说不准,或许是享受这种破风疾行的速度与激情,或许是渴求一场畅快淋漓的发泄。眼下这种危险的快|感,让她处于一种暂时的灵肉分离的飘飘然当中,
飘飘然心想左右不过撞上一棵树,最多撞飞一道护栏,车子有安全气囊,死不了,流点血,一场车祸躺上半年一年,不管朝政不理世事,落得个清净,多好。
路灯下的一群小飞蛾,嗡嗡聚作一团,几乎要围成一个黑灰的灯罩。
这群飞蛾忽然间流窜四散,路灯瞬间变亮,车子从拐弯处开了过来。
沿着公路盘行而上,有树叶和细小的沙石被打下,撞在飞速移动的车窗上,被极大的冲力撞得弹开,在空中碎裂。
秋棠往窗边投去一眼,看见后视镜里不依不饶追上来的迈巴赫,镜子的反光亮得刺眼,她视线一晃,过热的脑子被一道道喇叭声震得逐渐清醒,拉回理智警戒线。
以她现在的车速,若是失手打歪方向盘,偏向右边,极有可能飞出护栏,而护栏外,是百尺悬空,摔下去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秋棠惊出一身冷汗。
她开在内车道,秦易铮紧跟,开在外车道,意图很明显,万一她脱手打歪,他第一时间冲上去,以肉身作缓冲带,将她挡回护栏内。她若要玩命,他奉陪兜底。
秋棠眼前一阵恍惚,她立刻降速,油表指标渐渐跌回常值,意识渐渐回笼恢复常态。
她玩不起两条人命,无论哪一条她都惜得很。
秦易铮跟着减速,保持安全距离,依旧行驶在外车道,远光灯换回近光灯,不像刚才一样频繁摁喇叭,只在一些需要注意的危险路段之前鸣笛一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迈巴赫和宾利一前一后开上山顶,在空旷草地刹住,轮胎发出两道尖叫。
下了车,秦易铮大步走到秋棠车边,伸手一把拎开她的车门,死死盯着她。
秋棠抬起头,仰脸接住他的目光。秦易铮的眼神很凶,几乎像是要吃了她,他担心得快要疯掉:“秋棠!你......”
可是目光触及她脆弱发红的眼眶,秦易铮眼中怒火瞬间消失,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腿软得快要站不住,扶着车门半陷进去,膝盖贴着驾驶座,脑袋靠在秋棠的肩上,姿势像是在给她下跪。
“我该怎么办?阿朝,求求你别这样,你好好的行不行?我只想你好好的......”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后悔和无助,秋棠依稀感到脖颈间湿润的热意,同时烫灼着两个人的神经。秦易铮,他竟然在哭。
他的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身段放到最低,求她平安别出事。秦易铮现在全部所求就是这个了,他别无所想,因为谁也不能对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提出更高的要求。
秋棠可以不爱他,可以对所有人微笑而唯独对他无情,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好好活着,别再像今天一样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刚才车子停下,秦易铮紧绷一路的神经终于放松,他在这一刻后怕到了极点。
秋棠如何不后怕,若非秦易铮,她恐怕已经葬身郊野,而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秦易铮竟然愿意豁出命来护她平安。方才你追我赶,此时两两对视,一切归于平静,秦易铮惊魂未定,她亦是劫后余生,困得说不出话,上下眼皮打架。
一个大男人,眼泪都掉了,还有什么脸面不能丢。秦易铮小小声地,见她没有推开自己,便又说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话都向她倾诉。说着说着,他意识到秋棠始终没有回应,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秦易铮苦笑,原来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沮丧之余又觉得好笑,这样她也能睡着,心可真够大的。也罢,刚才他那些幼稚的蠢话,没听到最好。
打开后车门,他给秋棠松了安全带,将她从驾驶座横着抱出,放到后面躺下,动作轻之又轻,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如同经历一场美梦,畏惧被晨光驱逐。
秋棠睡得很沉,抱起放下的过程都没怎么动弹,身体躺上宽大的座垫时自动往里滚,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稳稳当当。
秋棠车上有条毯子,秦易铮摸了摸觉得太薄,架不住晚上山里这么低的温度,于是塞到她脑后当枕头了。
然后倒回他自己车上拿了毯子,抖开给她盖上,颈窝处仔细掖好,为她脱了鞋,双脚包进毯子里,带上车门,窗户留了一条透气的缝。
弓着腰从车内探出身子,秦易铮绕到前面副驾,望着眼前薄雾深林,夜色浓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座椅调后,合拢外套,就这么凑合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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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睁眼时,已是天光微亮。
一阵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尖,木质偏冷调的男香,秋棠被这香气挠得鼻尖皱起,紧接着眼睛也睁开,晃晃悠悠从沉睡中醒来。她看见盖在身上的黑色羊绒厚毯,抬手揉揉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秦易铮就靠躺在副驾上。
天色明亮起来,地平线与云层相接的地方雾气蒸腾,隐隐泛着柔和的金光,正在酝酿一场日出。
山林绿景深叠,微弱光线从树林缝隙中筛落,光晕投映在树叶上,扩出一圈迷蒙的环,偶尔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几声啾啾的虫鸣鸟叫,秦易铮阖着眼,眉头微蹙,眼底的倦意和温柔同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