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诈骗(44)
秋棠惊讶:“为什么?”
许荏南耸耸肩,略显自嘲地:“被老板压榨了四年,忙起来一天睡不到三小时,傻瓜才留下来给他接着当长工,当然是跑得越快越好了。”
许荏南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电梯门开,数字显示抵达负一层,外面站着许多人,便收起话头,两人并排走出。
车子平稳驶入车流,过了晚高峰,路上车少,景色开阔起来。初秋的天气,树木依旧繁茂,秋棠心情放松,靠在副驾车窗边,看道路两旁绵延成片的香樟与杨柳,看周围来往闲散的车流。
许荏南摘出一分心神,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微微笑起来:“深城气候不错,很适合定居。”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打开了车窗。路旁花枝低垂,许荏南刚放下车窗,便有花瓣飘进来,轻盈落在方向盘上。
花瓣粉嫩漂亮,秋棠看见了,心生欢喜,将它拿过来,捏在手里把玩。
“深城的绿化做得这样好,应该也有气候的功劳。”许荏南深吸一口气,“正好我家院子空着,改天买点花种......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种花,是不是过季了?”
“不啊,秋天有很多花可以种。”秋棠一本正经地同他百科起来,“......别说秋天,就是寒冬腊月,你有那个闲情,也有的种。”
许荏南赞同点头,作诚恳状:“我在这方面不太懂,到时候或许要拜托你过来帮帮忙,可以吗?”
“没问题。”秋棠答应得很爽快。
许荏南端坐于驾驶座,无声地笑了笑。
秋棠并未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她眼眸怔忪,想起山城老家同样空空荡荡的院子,和秦易铮家花繁叶茂,树影绰约的庭院。
那天早上走得匆忙,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给院子里的花浇水。种了五年的花,说抛下就抛下了,就和人一样。
秦易铮不会侍弄花草,他还抱怨过院子里种太多花,招蜂引蝶惹蚊虫,花生病了还要买一堆有的没的灌下去,比人还娇气。
秋棠不理他,反正他也就嘴上嫌弃,每当季节到了,姹紫嫣红满园芳菲,看他样子又挺喜欢。
但是指望秦易铮会屈尊替她照顾那些花草是不可能的,顶多请个园丁,园丁也不是天天来,十天半个月上门照顾一次,浇水施肥走流程,一般都能侍弄好。
但若遇上娇气一点的,像那几盆小小的花,搁在葡萄藤架下,避阳避雨的养着,颜色浅淡又不打眼,出了点状况很快就枯萎了。
葡萄是她去年春天种下的,精心照料着,用了一年终于爬满整个架子,那时她想着,再等一年,今年夏天就可以吃自己种的葡萄了。谁料只差几个月,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它结果。
过往遗憾种种,她没想到秦易铮也要成为遗憾中的一件。
秦易铮放下花铲,将那盆茉莉抱出来,捧在怀里仔细地看。
像是被虫侵咬过,花根有局部的腐烂,颓黄萎色由根部染上茎叶,原本净白柔软的花瓣渐显衰弛。
前几天还好好的茉莉,眨眼就病了,奄奄一息地,像是马上要死掉。
不过两天没回家而已。他眼皮直跳,匆匆脱下园艺外套,抱着茉莉出门。
傍晚回家路上下了点小雨,车库里沾着水汽的轮胎印还没干透,引擎声起,迈巴赫疾驰驶出。
秋棠当初招呼不打一声就离开,之后秦易铮连遭巨大打击。他现在越发不能接受人或事的突然离开或消亡,总觉得一旦看到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了,无论大小,都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秋棠在家住了整整五年,留下的东西其实真没多少,她不爱珠宝首饰,不喜欢漂亮衣服,可能整个柜子里的衣服加起来还没她一支钢笔贵。
有时间就喜欢待在院子里折腾花草,一开始种点小盆栽,见他不反感,种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她像只小蚂蚁一样,红的粉的绿的黄的,什么都往家里院子搬,浇完水施完肥了,小心又得意地向他炫耀:易铮,这个好看吧?
愈发能折腾,秋棠去年还种起了葡萄,信誓旦旦,今年一定能吃上甜滋滋的葡萄。
她说这话时,初春熹光将她脸照得莹白光净,额角鬓发汗贴在脸颊,秋棠很少那么灿烂的笑,眼睛像滚了皮的葡萄一般黑亮。
透过那双眼,秦易铮仿佛真的看见她身后高大疏落的架子上挂满了滚圆缀枝的葡萄。
可是一眨眼,秋棠如影消散,空余满架藤枝。
深城的海拔气候注定种不出多好吃的葡萄,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和山城带回来的柠檬有的一拼,秦易铮每次吃得直皱眉,不知是嘴里酸些,还是心里酸些。
他鬼使神差地,在某个路口往熟悉的方向拐去,半顺路半出神,不知不觉又经过紫金苑。
他转头看了小区大门一眼,茉莉花还病着,恹恹躺在副驾,因此秦易铮并未打算停留。
只这一眼,他又看见许荏南那辆保时捷自马路对面驶来,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男人高大女人窈窕,颇为相配,远远看着俨然像是一对情侣。
他们大概去了商场或者电影院,秋棠怀里抱着一个公仔,她与许荏南站在路边,两人有说有笑。
秦易铮慌忙熄了车灯。
“秦总,请你离我远一点。”
秋棠在射箭场说的话犹刺在耳,她眼神冷漠又疏离,比圣旨还斩钉截铁。
秦易铮本是无心路过,谁料偏就这样巧,他眼睁睁看着秋棠和许荏南言笑闲欢,既不敢上前叫秋棠反感更甚,又不甘就这样离去。
迈巴赫的漆黑车身放在光下熠熠耀眼,而此时隐于树下,车灯俱灭,车子匿于溶溶夜色中,他的难过,他的低落,还有那盆病重垂死的茉莉花,也一并被夜色遮盖去了。
华灯初上,灿烂的光照在秋棠脸上,她的笑容换了对象,抚摸她头顶的那只手,不属于秦易铮。
秦易铮如同一匹困兽,目光紧紧攥住许荏南,理智濒临破裂边缘,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伪君子一拳打翻在地。
他自认愧对秋棠,可是许荏南,这个所谓的温柔初恋,如若他真的对秋棠有一点点眷恋,为何八年不曾来找过她?
秦易铮觉得讽刺,向后仰靠在座椅上,一声低笑转为长叹,沉沉气息消散在车厢里。
说到刚看完的电影,秋棠与许荏南多聊了会儿,有蚊虫吸引过来,叮了她的小腿,许荏南便将话题打住,叫她快回家去。
她抱着公仔,挥手与许荏南告别。车头调转,她随之转身,秦易铮远远目送她轻盈的步履消失在路径拐弯处。
保时捷时速略低,自远而近,从马路对面向秦易铮这里靠近。经过迈巴赫时,响了一声喇叭。
随后,方向盘右调,许荏南重新将车子拐回轨道,加高时速,绝尘离去。
秦易铮深吸一口气,几乎要将方向盘捏碎。
他连愤怒的时间都没有,余光瞥见旁边蔫头搭脑的茉莉花,秦易铮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下,放下手刹,车灯大开,疾驰驶向前方。
他侍弄花草仍是个半吊子,只能判断茉莉花大概是被虫咬了,具体如何拯救,还是得请花店的工作人员帮忙。
刚停不久,路上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车子停在路边,雨滴顺着树叶成束淌下,落在玻璃窗上嘈嘈如弦。
秦易铮没带伞,冒雨而出,两手捧着茉莉,径直奔向花店。
雨来得突然,从天而降,滴在地面如滚水沸腾,街上行人忙乱四散开,带伞的往家里奔,没带伞的往屋檐下躲。
秦易铮一头扎进雨里,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来一个骑单车的路人,冲他大叫:
“哎让让——”
话刚起个头,他已经被撞倒在地,肩膀生疼,花盆一个不稳从手中滚落在地。
那人像个无头苍蝇,单车歪在一边,围着秦易铮团团转,边转边傻眼,看他一身穿着光鲜体面,长相英俊贵气,想跑不敢跑,留在这里又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开口。
茉莉花摔在地上,发出很轻很脆的声响,这声响好像碎在秦易铮心里,当他垂眼看见瘫倒在地的茉莉,花泥零落,一瞬间连肩上的痛都变得麻木无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位先生你......”
那人为他的莽撞连连道歉,引来周围路人驻足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