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车停在交通拥堵的主干道上,开始时自然多的是司机鸣笛催促表达不满,但见车子始终未动,又是豪车,看到那个重复数字组成的车牌,任谁再单纯,也定然知晓车主有钱有权,既然招惹不得,便也没人再催。
江意映扶着父亲上了车后座,靳豫沉默着开车前行。
江意映低声说:“麻烦你送我们去医院。”
回答她的是沉默的空气。
见他不语,江意映没再言语,她朝着父亲笑着,说:“爸爸,我是映映。”
这人依旧迷惑地望着江意映,满脸防备:“我……是……王沉。”
大难不死,人海重逢,已经是万幸,沉江后的失忆,于他而言或许不是不幸。
至少,忘了过去,就没有疼痛仇恨。
她宁愿父亲一生都记不起她来,哪怕她对他而言只能是陌生人,可长久的相处总会让他敞开心门,况且还有那玄妙的血缘在。若是有记忆,他要如何面对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割腕惨死的事实,又要如何面对他最疼爱的幼子无故失踪,至今生死不明的事实。
奇迹生还,忘却过往,这是上帝最仁慈的安排。
她欣然接受。
来医院,江意映是想为父亲身体做全方位检查。
可此时时间已晚,只能办理紧急入院,有些手续需要白天补办,全方位的检查只能等待明天。护士安排了单人病房,一切办妥,照顾父亲睡下,江意映这才出了病房门。
而出病房门她才惊奇发现,靳豫竟一直在门外守着。
“要不要验DNA?”
“不用。”
“好。”靳豫倒也干脆,她想如何便随她去,他伸手拥住她的腰,说,“我们该回去了。”
江意映在他怀里抬头,平静地说:“我今晚在这里守着爸爸。”
“你一个人不安全,先回去,我派人来守着。”
江意映摇摇头:“不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么防着我?”
“你不也防着我,当年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还是为了隐瞒,你会再一次动手?”
“想守着他便守吧。” 靳豫冷笑出声,“我若真想动手,你如何都守不住。”
全方位的检查安排在第二天一大早,心电、化验、B超、X光、CT,最终所有结果都递交到主治医生处。
将父亲留在病房,请了看护时刻守着,江意映进了医生办公室。
主治医生见江意映到来,开门见山地直说:“关于丧失记忆,现在其实没有准确的辨别方法,想必应该是大脑受到了撞击或是刺激,才导致失忆。”
“嗯。那左脚……”
“左脚曾经粉碎性骨折过,当时处理不得当,有些跛脚,但多锻炼锻炼,刻意练习走路,其实与普通人差别并不大,一般人不仔细分辨是看不出的。”
“嗯。”
医生低头看着体检报告但,斟酌着措辞:“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是……肝癌晚期。”
晴天霹雳真是不分时间场合,说来就来。
即便经历过人生大喜大悲,生离死别,可此刻的她依旧无法镇定。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庆幸还在心头,得而又失的悲痛就无情而来。
指甲掐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
可心依旧那么痛。
她还没有带着父亲去看这崭新的世界,她还没有侍奉左右为他端茶递水,她还没有给他温暖关怀他陪伴他,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没为父亲做。
她舍不得舍不得父亲离去。
这些年真的受够了命运的百般捉弄,多希望闭紧双眼,再睁开双眼,医生告诉她这不过是个玩笑,让你更懂得父亲的意义。
可医生却一脸凝重地将彩超、CT拿来她面前,跟她讲解病情。
心快要痛得无法呼吸,却还要强自忍住眼泪,直面绝症。
“手术……”
“现在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大手术。”
“放疗、化疗都不行么?”
“是。”
“那药物……”
“会开些药,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静养,让家人多陪他、多关爱他。”
“他还有……还有多久的时间?”
“各方面注意,心态好,生活规律,一年应该是有的。”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静坐几个小时,任疼痛啃噬自己。
最终按照医生建议,江意映送父亲来到了钱塘城最好的疗养院。
疗养院位于捧心湖景区外围的蒙山半山腰,疗养院四周森林茂密,空气清新,又有溪流自疗养院横穿而过,依山借势,便造了曲水流觞的景。
想着身为文化学者的父亲,应该是喜欢的。
江意映这些日子每日大清早都来疗养院陪父亲,陪他整天,待他睡着了她才回去。
有时候他状况不错就陪他走走,在草丛花园散步聊天。有时候他没力气了,江意映就推他在花园里转转。
他从开始的满脸防备,到最近每天见她的对她微微笑着。
见父亲放松警惕,江意映挽着父亲的手臂,笑着自我介绍:“爸爸,我是映映。”
“……”
“来,跟我一起念,映、映。”
“映。”
“对,是的,映、映。”
“一。”
父亲的音只发了一半,“映”还未完整出口,声音却戛然而止。
江意映连忙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只见靳豫清冷着脸,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而父亲见到靳豫竟下意识地往江意映身后躲藏,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是万分惊惧的模样。
第44章
江意映连忙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 只见靳豫神情冷漠,一步步走近, 他周身散发的那阵阵冷意连这六月间的炎炎烈日都化不开。
而父亲见到靳豫竟下意识地往她身后躲藏, 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是万分惊惧的模样。
重逢时父亲对靳豫并没有半分惧怕, 为何今日突然惊惧?
原来,他私下真来找过父亲, 是想报仇吗?连这仅剩的一年生命都不愿意施舍给他吗?
她是日日守着, 可他也依旧寻得见机会。
因为,如今他并非天天留宿她那里。晚上, 待她回去, 他自然会来父亲这里。
靳豫神色自始至终都未曾有半分变化, 连江意映的父亲躲藏发抖, 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他冷漠无言,她傲骨不屈。
就这样看着对方, 冷硬地对峙着,谁都不服软。
此刻的状况,多像这些天他们的相处。
因为父亲的出现,两人关系忽然微妙, 谁都未主动提, 像没事发生一样,可彼此都清楚,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 因此生分了许多。
江意映白天几乎整天都在疗养院,晚上回去靳豫会偶尔留宿她那里。
他好不容易养出她的小脾气,会撒娇,会调皮,会风情万种着勾/引他,可这些日子统统不见了踪影。
以前的欢/爱他还会细心撩拨她,等她动情。
如今的他发狂一样,不言不语,只是野蛮地**,怎么要她都要不够。
他没有主动提及此事,是尚在调查中,此事蹊跷太多,未弄清原委之前,他还未最终决定要如何处理。
六年前,江意映的父亲江天选择了断,跳楼、割腕、服毒、自缢、卧轨,要了断自己生命有太多太多方式可以选择。
他为何独独选择投江自尽。
或许投江是真,自尽是假。
与以上了断不同的是,投江是唯一一个死不见尸的方式。
或者用另外一个词表达更为确切……金蝉脱壳。
这六年来,江天从未与江意映的生活有任何交集,像是真的从这世上消失一般。可他调查结果显示,在几个月前,也就是大约他与江意映同居的同时,江天忽然被人掳到钱塘城。
在他和江意映两人关系前所未有融洽的前些天,江天毫无预兆地出现。
而出现的场景,天时地利人和堪称完美,毫无纰漏。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钱塘之大,街道之多,人口之众,时间、地点略差分毫都是无法遇见。而江天的出现还是巧妙地被人追踪,以那人如今的模样要如何能躲开那么多混混的看守,而逃到街上。
若不是有心人精心部署配合,怎能一切都如此巧合完美?
那晚要抓江天的团伙这些天他在查,也查出了些眉目来。
六年前江天投江之后,仿如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