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情难自已(15)

云谷山浅山山谷环境清幽,又有溪水潺潺,他与表哥靳豫曾几次相约在此露营,路线他自然很熟,眼见公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而时间又晚,他便让表哥先来。

可待他接完电话赶来时,竟见江意映在,他便立即转身,发完短信,就去了酒店。

看完短信,靳豫泰然自若地将手机放入口袋,继而轻描淡写地好心提示:“无法通话,短信或许可以。”

说完便横抱起江意映,将她放到便携椅子上。

靳豫如此强势,她今晚回去定然是不可能。可是要如何安抚她们?

江意映思索了片刻,便发了短信给叶蕊:“蕊蕊,私家侦探刚打电话跟我说有宸宸的线索,我现在立刻赶回去。你们今晚就在这里,等天亮再回。回去记得开车,车钥匙在我包里,我的包在吴暇那里。我已经打到车,在回去的路上,路上隧道多信号不稳定,就不通话了。放心,我一切安好,明天再打给你。”

担心她们三个人不放心,大晚上满山跑着找她太危险,江意映只得寻了足以取信于她们的借口。

发完短信收起手机,只见绚烂华美的流星雨还在乐此不疲地恣意绽放,自顾自地惊艳着这平淡无奇的浓浓夜色。

已调试好的天文望远镜也被无声冷落,搁置一旁无人垂怜。

暧昧僵持过后的两人似有默契,皆沉默无言,谁都没去欣赏这良辰美景,也不管良宵是否难再。

静默许久之后,靳豫看了看腕表,已近凌晨一点。

他便从背包中拿了灭蚊灯来,开启了放置一旁,又递给江意映两支灭蚊手环,语调平静地同她说:“今晚你睡帐篷,帐篷里已经铺好被褥,都是洗过未用的。帐篷周围已撒了适量雄黄,夜间不会有虫蛇过来。灭蚊灯我放在帐篷外,蚊子应该都会被吸引出来,驱蚊手环你手脚都带着,应该不会再被蚊虫叮咬。我跟多多会整晚守在帐篷外,安全问题你无须担心,安心睡,有事叫我。”

他声音清冷、语调平缓,早已恢复一贯的清冷矜贵,好似刚刚那个邪恶霸道的他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

他既如此,她亦知趣地前事不提,回以礼貌:“靳先生能够搭救,我已不知如何感谢,实在不该再有非分要求。帐篷是你的,自然是你睡,我在这里坐一晚就好。”

深知她的脾性,靳豫便不强求,只是捡起刚刚她起身时掉落在地的毯子,将灰尘抖去,然后将她重新包裹严实。

一盏孤灯在这幽静漆黑的山谷中暗自释放暖意,而端坐帐篷外是两人皆安静地呼吸,没有交谈,没有寒暄。

静默了许久,久到靳豫都要以为江意映睡着了,却听她忽然开口问:“当年的事,真的跟你有关?”

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她语调平缓,无喜无悲,寻常到像是问天气。

可他确信她定然痛入心骨。经历过多少岁月的无情折磨,才能练就她此刻的淡然自若。

心忽然狠狠地疼。

他沉默着,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当年的事,被他毁了一切证据。这五年来她费尽心思、用尽手段,都查不到任何线索,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可以隐瞒她一生,自然可以欺骗她一生,因为她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此刻,他只要简单地轻轻启唇,告诉她,一切跟他无关,此后便可以设法将她纳入他的羽翼,再不放她离开。

可是,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他唇齿开合,竟然无法出口。

他不愿意、不舍得、不忍心对她有一个字的欺骗。

江意映自然清楚,漫长的沉默等同于默认。

心中长久以来悬而未断,如何都查不明白的事,如此轻而易举地落实,她是该有一丝欣慰的,可为什么莫名心痛,隐隐地痛。

除去在外工作,旅途劳顿等不可抗拒的因素外,寻常时日的江意映都是作息规律,她从未有过彻夜不眠的经历,环境再过简陋,她再如何坚持,最终还是不敌困意来势汹汹,到底是睡着了。

梦里的人儿听到有人温柔地唤她“映映宝宝”。

深情的嗓音,模糊的侧脸,她多想看清来人,可是任她怎样睁大双眼都依旧看不真切。只听他一声声轻轻地哄她:“映映宝宝,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那声音低沉磁性,那语调满含柔情。

那么宠溺。

她眼里渐渐有泪。

是父亲吗?

应该不是。

即便在睡梦中的人儿都依旧那么清楚地记得,从没有人叫过她映映宝宝。

她曾经多么多么渴望父亲母亲能够亲她,吻她,抱着她叫她“映映宝宝”。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幼小人儿那颗敏感的心记得一切。

小时候哄她睡觉、为她讲故事的从来都是温柔的梅姨。

美丽的母亲,永远是最优雅最高贵的模样,可眼里却总是盛满幼小人儿始终读不懂的哀愁。

博学的父亲,公事繁忙,但凡在家休息的时间永远都是陪着母亲,体贴她,疼惜她,深爱她。

偌大的别墅,清冷的家,满心满眼只有母亲的父亲,永远优雅如画却远隔云端的母亲,心思敏感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小人儿,那么刻苦地学芭蕾也只是希望能博得父母一笑,能让他们多看她一眼而已。

不知是心绪烦乱,还是睡意太深,许久许久不曾忆起的往事参差交错,在梦中重现。

梦中的她又回到了三岁,初学芭蕾时。

自小学芭蕾,她比别的小朋友认真十倍不止。高强度、高标准、高要求的练习之下,她脚趾痛、脚背痛、脚腕痛、大腿痛、腰背痛、肩膀痛、胳膊痛。

疼痛难忍,压力如山,全都压在三四岁的小人儿身上,她无以释放、无可解脱,只能半夜窝在被子里偷偷痛哭,哭着哭着又睡着,痛着痛着就习惯。

一年年下来,身边的小伙伴都相继放弃,可幼小的人儿却始终咬牙忍痛坚持,只因母亲说——映映,你要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华人芭蕾舞演员。

母亲说,那是她未完成的梦想。

她想替母亲实现。

不知是不是母亲感应到她的思念,梦里的她忽然看见了母亲,看见母亲嘴角噙笑,却又满眼哀愁地唤她,只是一声声唤她“映映”,像是心事未了,又像放心不下,可却并不多说一个字。

五年前,她离母亲的梦想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命运却忽然施展它波谲云诡的魔力。

远在巴黎的她,在得知父母双双自杀之后,立刻回国,尔后宸宸失踪,她为寻找宸宸,再未出国,签约巴黎歌剧院之事也因此搁置。

是不是她没完成母亲的心愿,母亲始终放心不下,所以不入生死轮回。

还是母亲当年死得太惨烈,所以,冤魂未散,无法超声。

在刚刚流星如雨落时,她想起梅姨曾经教她哼唱的歌儿:“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是的,她想妈妈。

思念太深、爱意太浓,都被深埋心底,一旦释放,便如潮水汹涌,势不可挡,梦里的人儿一声声地叫着:“妈妈,妈妈。”

声音凄凉,闻之心惊。

即使母亲很少抱她,即使母亲远隔云端,可那终究是母亲,给她生命给她骨血的母亲。

“映映,映映。”

是妈妈在叫她吗?

“妈妈,妈妈!”

她疾步快跑前去抱住母亲,不让母亲离开,可母亲却笑着和她挥手再见。

她心惊,她不想说再见,不想不想。

可母亲却已然飘然远去,听见她叫,母亲忽然回头,嘴角带着柔和笑意,可眼底眉梢尽是无法言说的哀愁。

“妈妈!妈妈!”

她大步朝着母亲奔跑,想要抱住母亲阻止母亲离开,可却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有人叫醒了她。

被靳豫浅拥在怀的江意映,思绪依旧停留在梦里,久久不能回神,她直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眼神空洞却又分外悲伤、惶恐、不安,是那种透骨的凄凉,让人心颤。

此刻的她像是迷路许久却又无家可归的小女孩,迷茫无助,凄凉哀婉。

作者有话要说:1、映映是我最心疼的女主。

2、上一章 & 这一章是在老家写的,其中有部分内容是别人在聊天,小少女在吼,我在旁边端着电脑写。

能想象画面有多认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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