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旧事(33)
江其不再回复,点了根烟,接着打电话借钱,平日哥俩好的兄弟纷纷喊穷,好些的客套两句便找理由挂断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带来的绝望的孤独感,像只困兽,找不到出路。
他向来不愿和极为亲近的人求助,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好发微信给林家凯。
“民宿我要退股。”
“又退?大哥你在搞什么?民宿开始赚钱了。”
“我需要钱,等不起。”
“要多少?”
“越多越好,有了一定还你。”
林家凯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你家生意出什么问题吧?”
“没有,我要用。”
“行。”
“你打到这个账号,不然还要付两次手续费。”
“等下就转,不用着急还。”
“谢了,兄弟。”
刚挂断电话,门就被推开,巨大的声响让他的呼吸也跟着顿住。
“你去结婚,这样公司才有救。”
“爸,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这是几个亿的事情,不是几百万!”
“我知道。”
“养你这么多年,一点都不懂事。”,江爸爸重重地拍桌子,连桌上的瓷杯都颤起来,不等他回答,便掩门下楼。
公司的资金链跟不上,父亲一夜白头,他才忽然意识到看起来严厉的爸爸原来也会老,沉重的担子压下来,他却扛不起。日常出行保持原来的水准,不过是为了掩饰,消息绝不能传出去,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银行、客户、供应商,投资人全都会抢着上门要钱。
外人眼里的体面不过是将倾的大厦,摇摇欲坠。
接下来的日子在相亲和找钱中度过,又一次碰壁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一场,心底某样东西悄然死去。
“过几天我回趟锦城。”
“深圳的事处理好了?”
“没,回去弄下车的事,就回深圳。”
“我去机场接你?”
“好的。”
三个月未见,江其瘦了不少,眼底的黑眼圈更重了。
“最近很累吗?”
“嗯。”
“晚上想吃什么?”
“不吃了,要去办事。”
把行李放下,江其就开车出去办抵押,深夜才回家。
“不多呆两天吗?”
“不了。”
“那我跟你一起飞。”,她窝进他怀里撒娇。
“来干嘛?你不能住我家。”
“我住酒店。”
“不行,我没时间陪你。”
周念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把我这当成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个月一次电话都不打,也不肯视频。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什么都不肯说,谁知道你是真有事假有事,还是有别人。”
“受不了了吗?”
“你随便问哪个女人,无缘无故这样,谁受得了。”
“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你就是你就是,你真的很理所应当,难怪其他人会说你应该孤独终老,江其,我告诉你,她说得对。”
她的眼泪不断滑落,过了很久听见他说'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是知道的,现在在那边骂什么?'。
“说话。”,他不耐烦地催促。
“你要我说什么?”
“你可以说分手。”
“是你想分手吧?”
“既然和我一起这么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分手呢?”
“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吗?”
过去的九十天,她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哭着睡着的,醒来还没等到他的回复,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在干嘛,只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过回了靠吃安眠药才能睡觉的日子。她比想象中更在乎,而他,恰好相反。
他瞪大眼睛,吼了起来,“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你说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算了。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如果你还想在一起,别吵我。”
她坐在床上哭着,时断时续地哽咽,江其突然坐起来,指着她,“你哭够了吗?我很讨厌你这个怨妇样。”
周念吸了吸鼻子,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到客厅去。
所做的退让不过是为了消磨,这种消磨和包容看起来相似,却截然不同。他每说一句,就磨掉一点,像白蚁噬树般,外面看不出来,等到轰然倒塌,碎屑满天,爱就消失了。
☆、红色 6
她醒来时,他早已不在。
周念照常洗漱、喂猫喂狗、吃早餐,谈着恋爱过得像单身的生活,她已经适应了。
她倒了杯牛奶,坐在餐桌旁和Haya视频,“什么时候来中国?”
“下周三到香港,周六去找你。”
“好呀,很久很久没见了。”
虽然隔着12个小时时差,她们的感情依旧如故,友情并不因时间、地域的变化而转移。挂断视频,她发了条微信给时启。
“那我改机票吧,一定到。”
“还在巴黎吗?”
“对啊,明天要去伦敦。”
“帮我买瓶Serge Lutens玫瑰味那款。”,周念转钱给他,“专柜就在Selfridges,这个牌子国内都没有,谢谢大帅哥。”
“没问题。”
大半年没见,穿着oversize长袖衬衫搭短裤的时启在人群中依然夺目,气质出尘。
“钱我没收,快请吃饭。”,他把香水塞到她手里。“你变丑了。”
“知道你帅了,想去哪吃?”
“刚下飞机,吃点清淡的吧。”
周念带他去太古里的'翠园',服务生把一道道精致菜品摆在刺绣桌布上,“这里的凤爪超好吃。”
“我先喝粥。”,时启把配的油条放进艇仔粥里滚一圈,入口脆中带着软糯,“好吃”。
每样他都尝了些,才停筷。
“去个洗手间。”,从厕所回来,他用手撑着下巴,目光呆滞。
“哈哈哈,你这个样子,走吧走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和Haya聊。”
周念扬起手想叫服务生,被他按住,“我刚才买过了。”
“那明晚我买单。”
“好。”,时启订的酒店离餐厅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抽根烟吧。”
她的掌沿搭在他食指上就火,“谢谢。”
一根烟抽完,她独自在太古里闲逛,经过'Cartier'门口,不由得想起江其,他不会结婚,忽冷忽热,脾气也不好,就算有其他女人她也不会觉得奇怪。这样的一个人,却还舍不得,她讨厌他,更讨厌自己。
“在干嘛?”
等到日落都没收到回复,再一次。
“在干嘛?”
第二天中午她又发一遍,对面很快回了三个字,“在做/爱。”
周念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只觉得像挨了一记闷拳,这次连眼泪都没了,像个疯子似的不停发微信过去,骂到累了才停下,他终于回复。
“我不是说过不回你就不要再发吗?”
“你说你在□□还不让我骂人,别太过分。”
“是啊,不能发。”
“傻逼。”,她极少骂脏话,此刻却觉得这个词最贴切。
“分手吧,这样大家都累。”
“你来把十月带走。”
“不用。”
她没再回复,把脸埋在狗身上,十月背部的毛渐渐糯湿。哭够了才强打起精神换衣服出门。
“你怎么了?”,时启夹了颗肉丸放到她碗里,低声问。
“没事呀。”
他不再说什么,继续聊天。两个男人去室外抽烟,Haya凑到她身旁,“我未婚夫很棒吧?”
“蛮意外的,不是你以前喜欢的类型。”,她回美国后的每一任,周念都看过照片,历来是玩艺术的年轻英国男人。
“是啊,他是我的发小,和他在一起有种找到灵魂伴侣的感觉。”
“恭喜。”
“你今天带来的男人不错,他是有自己标准的人,有底线。感觉他喜欢你,所以我愿意帮他。”
“没有,他和我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哈哈哈。”
Haya正想说下去,两个男人已经回来了。她冲周念眨眨眼,让出位置。
饭后四人转场去九眼桥的'二麻酒馆',看着笑个不停的周念,时启越发担心。
“真的没事?”
她笑着和他碰杯,“没事啊。”
“可是你总在不该笑的时候笑。”
这句话让她顿住,又喝了杯酒才开口,“分手了。”
“早就知道会有这天,你俩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