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旧事(4)
两圈下来,人和马彼此熟悉了,周念又踹了一下马肚子,跑起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永不知疲倦。
“她骑得不错,动作很利落,姿势也好看。学过?”
马主顺手递了根烟给他,宋司杭摆摆手,“不用,我不抽烟。她以前是学过,你们这马怎么卖?”
“最便宜的几万块就有了。”
“是养在这里吗?”
“都可以,这里方便点,平时我们养,每个月给点钱就行。”
“这是我的名片,新项目可以合作。”
马主认真看了名片上的字,眼里多了丝兴奋,“圣心岛度假区啊!”
“是。”
周念上半身稍稍后仰,马的脚步也跟着慢下来,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
“累了吗?”
“嗯。”
“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能骑两个小时。”,马主夹着烟,竖了个大拇指。
“太久没骑了,有点累。”,周念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老板,可以给我根烟吗?”
马主下意识地看了宋司杭一眼,才掏出根烟给她,帮她点上。
“少抽点。”,宋司杭用纸巾帮她擦额头的汗。
“你再擦粉底要没了。”,她冲他嚷嚷,顺势往边上躲。
“不化妆也好看。”
“你又没见过。”
“那有机会见一下啦。”
她转头看向远处,默默抽烟。
“你有心事。”
周念瞪他,“没有。”
宋司杭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时间久到她心里有些发毛,“你有,no offence.”。
返程时,周念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直到她睡醒,才发现已经到了,“不好意思,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
“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抱一下。”,宋司杭的唇贴在她耳边,“我们是同类,所以我明白。”
“别开玩笑了。”
她慌忙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讨厌这种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不想给谁看属于自己的秘密。
'Blow away, like □□oke in the air,how can you die carelessly, our love is six feet under...'
音箱里传来的女声很平静,跟着节奏轻轻哼唱,像药材味的藏香弥散一室。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一直单曲循环这首歌,看着天色由暗转亮,如果忘不掉就别忘了吧,就这样,有个念想也好,带着这份思念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活,也替他活。
☆、黑色4
“过年怎么安排?”
那天之后,她和宋司杭没再单独见面,偶尔在饭局上遇到,他身边总有他人。
“就正常吧,你呢?”
“我要回一趟美国。”
“Safe flight.”
“回来给你带礼物。”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周念外出回来发现家门边贴着的对联还是去年那幅,一年过去,鲜红黯淡不少。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倒水的时候,没拿稳,杯子碎了一地,看着脚边的玻璃杯,眼泪抑制不住地往外涌,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脑子里有根弦跟着碎掉杯子一起断了。冷清,空旷,是这个家给她的唯一感受,再留在这会把她逼疯。
她径直去了医院,坐在椅子上发呆,年初一,医院里摆着年桔,挂起一排排小红灯笼,人不多,但依旧热闹。
“来拿药吗?”,一位在她拿药时见过的女医生正走过来。
“嗯…是。”
“今天门诊没人,你跟我去住院部开吧。”
“好。”
她起身跟着医生朝精神科住院部走去,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又穿过一栋楼,再穿过一个过道,才到医生办公室。
“还是思诺思和百忧解,对吧?”,医生盯着屏幕,飞速打字。
“我能不能开点阿普……”
办公室外一阵凄厉的女人尖叫声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我没病!他害我!他才有病!”,叫骂中夹杂着几声哭泣。
“好了,去拿药吧。”,医生见怪不怪,面色如常。
周念走出办公室时忍不住悄悄看一眼,那个叫骂着的女人,长发缠作一团,被医生护士从身后拉着,往病房拽,衣服往上卷露出一小截肚皮,不断挣扎,不停尖叫,像只刀就要落在喉咙上的鸽子。她的脚后跟用尽所有力气抵着地面,土棕色的男士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甩到远处。立在一旁衣着破旧的男人大概是她嘴里不断咒骂的'他',垂着头不做声。
爱有千百种模样,这也是一种吧,她心想。
夜晚,她连吞五颗思诺思才勉强入睡,却忽然惊醒,只觉得头晕。在枕边摸来手机,屏幕上的7.05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吃了好几颗才睡了两个小时,混混沌沌的划了划手机,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
习惯性地打开微信,一条爸爸发来的微信让她愣住,“爷爷走了。”。
“什么时候?”
“7点多。”
大年初二,她再也没有爷爷了。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没有任何情绪,脑子空空的,没有眼泪,没有难过,有的只是一种平静到怪异的平静。
直到葬礼上,她才落下第一滴泪,当时搀着爷爷时,手臂带来的触感又回来了,如今她终于想起来那像什么,像刚断气还未僵硬的小猫尸体,以及人的尸体。这一哭,再也止不住。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父母照常忙碌,她照常躺着,只有一次,她无意中撞见爸爸红着眼眶抽烟,爷爷的离开似乎成了家里的秘密,谁都不提片字,暗自悲伤。
她没再哭,只是安眠药越吃越多,吃了六片还是不困,补了几粒只觉得整个人在飘,鬼使神差地开了瓶红酒,晕头转向地躺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喝着,不知道喝了多少才睡着,手里的酒瓶掉在地上,浆红色的液体泼得到处都是。
“今晚出来?”
头痛欲裂的周念半睁着眼努力读着宋司杭发来的微信。
“干嘛?”
“我回来了,想见你。”
忽然,一种抓心挠肝的饥饿感从胃里攀上来,点的外卖刚送到,她就撕开袋子,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着,刚吃完,就冲到厕所全数吐出来。吐完,头晕得厉害,几乎站不住,下意识地打给章欣。
“怎么了?”,急诊科医生是个很年轻的男生,嫩生生的脸,透着一丝严阵以待的认真。“你别哭啊。”
“安眠药……吃多了。”
“吃了多少?”,医生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翻来翻去,掏出一团纱布,“我没有纸巾,你先用这个吧。”
“十几颗吧,还喝了点酒。”
“几点吃的?”
“昨晚两点多开始吧。”
“那你现在才来?”,医生皱起眉,“都下午了,早就消化完了,打针吧,洗不了胃。”。
“嗯。”
“还能自己来医院,不错了。下次就不一定了,不要再这样。”。
医生在病历上写了一整页,周念瞄到其中一句,有些不满,“什么叫面容悲伤,还有,我没有滥用思诺思!”。
“这还不叫滥用?去打针吧,别哭了。”
四瓶点滴吊完,天已经全黑了,刚走出医院,一阵风刮过,让她恨不得把头塞进羽绒服里。
“是不是冷呀?快上车,带你去吃好吃的。”,章欣扶她进车里,往西餐厅的方向开去。
“你是不是想自杀?”
周念正嚼着牛排,被她冷不丁一问,有些茫然。
“是吗?”
这一刻,她在章欣的眼里看到某种渴望,这种浓烈的眼神让她有些害怕。“不是,就是想睡觉。嗯……你,最近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章欣捏着勺子不停地搅着面前的汤,勺子时不时碰到碗沿,叮叮当当的。
“就……怕你不开心。”
“挺好的啊,快吃吧,再不吃就不好吃啦。”
“嗯。”,周念心不在焉地切了块牛排,“你有心事也可以和我说啊,不然都是我在倒负能量。”
“我不觉得这是负能量,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很勇敢,真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像什么都聊,又都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对了,宋司杭他回来了,约大家吃饭来着。”
“他今天倒是有约我。”
“你喜欢他吗?”
周念认真地想了想,“不喜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