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老爷总是待我极好的,从来不把我当个下人看待。虽然我总是守着一个丫鬟的本分,心里却是轻松的。
“听莲,你小的时候,我虽然是将你买了下来,却从未将你当做普通的丫鬟,更没有什么卖身契,也就是说,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我很高兴你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地帮我陪伴和照顾雅儿,现在她快要出嫁了,自有人会好好待她。你呢?将来可有打算?”光阴似水,老爷也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可笑容却依旧如昔。
“老爷,您曾对听莲说,这里是我的家。老爷现在是,要赶听莲走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
“听莲不走,听莲会一直替小姐照顾老爷。”
“唉,你这孩子……”老爷叹息着,却突然问道,“你,可是喜欢风儿?”
我不想对老爷口是心非,而且像老爷这样聪明的人,就算我想瞒怕也是瞒不住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那我就做主,将你许配给他。你看,可好?”
嫁给他,那个如风样的男人,曾经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可是经过了那么多事,看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后的我,摇着头拒绝了老爷的美意。
若是两情相悦,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惜,少爷的心永远都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像他的眼中永远都不会有我的身影一样:“听莲只是个丫鬟,怎能配得上少爷呢。”
“唉,我糊涂了。风儿他配不上你啊,是他配不上。”
我摇头,只是摇头。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叹他是风,而我仅是那片荷叶而已。
(六)
风吹过荷叶,注定了不会停留……
我爱听风过时荷叶恋恋的低喃……
听莲……
番外之如风篇
如烟似雾的细雨,纷纷扬扬,细密的雨丝一会儿就将人打湿了,没多久,头上,身上,都沾上了雨水。
我抹了把脸,靠着墙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听到有清脆的女声在说话,紧接着“吱呀”一声,我探出半个头去,看到一个鹅黄色的纤细身影,撑着伞出了院门。
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赶忙隐入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面前经过,熟悉的馨香飘入鼻端,突然好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互诉衷肠。
可是,我不能。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离开,生生地压住自己想要伸出的手,望着她步步走远,任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雅儿,我好想你。
回到赖以安身的小院,这里,是我隐匿了半年之久的藏身之所,所幸它地处偏僻,官兵始终没有找到这里。刚坐定,陈叔便走了过来,愤愤道:“如风,你去了哪里?官兵还在四处追捕你,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我不说话,只拿着干布巾擦拭湿透的头发,陈叔见我不语,舒缓了口气:“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要是有了不测,我该如何是好?”
我扔了布巾,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穆如风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有事也不会供出大伙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刻反驳,“你不要以为现在的住所很隐秘,这都只是暂时的。你忘了当初在妙应寺和眠月楼是怎么被你妹妹和好兄弟盯上的,如风,你实在是太大意了。”
“什么?”我惊讶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抓住陈叔的手,“雅儿和纪昀来找过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叔猛地闭了嘴,讪讪地想转移话题,被我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他只能轻声道出实情:“大约就在半年前。”
我松开他的手,冷声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哼!”我直直地逼视陈叔,“难怪你那日着急要我离开,原来如此。”
他被我冷漠的态度激怒了,干脆利落地说道:“就算我当时告诉你又怎样?你能同他们见面吗?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也不会烧了城西的那处房子。”
我惊得冷汗淋漓:“你说什么?”
陈叔见说漏了嘴,再也无法隐瞒下去,索性爽快地回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为了不泄露你的行踪,我将他们关到了那儿,后来官兵追踪而来,为求自保,我只得将那焚毁。”
我握紧拳头,重重击在墙上,明知道雅儿和纪昀最终还是顺利脱险,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雅儿,当她为我涉险的时候,我却没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我这样子,又有什么资格许她一辈子的幸福。
“从今日起,你给我老实在这待着,哪里都不许去,”陈叔临出门的时候又折回来交代我,“外面风声紧,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安分?我苦笑。
是夜三更,思念心切,我仍是潜回家中,熟门熟路地摸进了雅儿的卧房。
雅儿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我轻笑,我的雅儿,睡姿亘古不变。银白的月光倾泻在她的床上,将她的脸庞勾勒得清晰无比,她鸦翼般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两块阴影,挺直的鼻梁,圆润的双唇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雅儿,你梦到了谁,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我在她的房门外倚墙而坐,遥望夜空,月光清冽,刺得我几乎留下泪来,一遍遍默念雅儿的名字,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她早已在我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深吸口气,春日的深夜,空气微凉,我起身看看雅儿,所幸薄被还好好地盖着,又继续席地坐下,刻意地不去深想陈叔发现我又擅自离开的狂怒。
客观地说,陈叔对我还算不错。当年因无意闯入禁区被逼指天盟誓加入了这所谓反清复明的组织以后,一直由他传授武艺,多年亦师亦友,更是在他的熏陶下,我从一开始的被迫接受,到渐渐融入其中,尽管我不认同他们某些过于血腥和偏激的言行。
我痴痴地望着沉睡的雅儿,当你梦到我的时候也会有这般的笑容吗?
思绪又逐渐飘远,让纪昀结识雅儿是我所犯的第一个错误。然,去傅府找傅恒拼命,又是我所犯第二个致命错误。第一次,嫉妒让我发狂;第二次,冲动又使我万劫不复。
那日,当雅儿昏厥在我和纪昀面前,我骤然明白过来,只要她能过得快乐,陪伴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可当我掩在窗外,听到义父和纪昀的一番对话时,我才知晓原来事情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雅儿,确实有了心上人,不是纪昀,竟是朝中重臣傅恒。他几次三番地破坏我们精心设计的刺杀行动,如今新仇旧恨一并上来,我毫不犹豫地直奔傅恒府邸,根本不去计较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月往西移,天就快亮了,我揉了揉坐得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
傅恒的身手确实了得,而我刺伤他的同时也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从此,便是永无止境的逃亡生涯,我不愿意离开京城,因为我知道,一旦远离京师,我就再也见不到雅儿了。
我将头抵着窗棂,看着她。沉沉的夜色中,雅儿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
终于明白,不是每一种语言都可以交流,不是每一对眼神都彼此通透,不是每一次回首都心有灵犀,不是每一回欣赏都充满默契。就在那天那个时刻那个地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所遇见的人,无可避及地撞了满怀,于是重重叠叠的思恋化作指尖的摩挲,悬崖峭壁上的花开了,在艳阳下迎风招展。
雅儿,这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带走你曾经留给我的欢笑。我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处,也许是你成亲的时候,也许是在刑部的大牢中,也许是在菜市口的刑场,如果有一天我慷慨就义,请不要为我悲伤,我只期许再见你时,能释然地对你一笑,给予你最衷心的街角的祝福。
番外之潇湘篇
那场雨,下在心里,这么多年未曾干去,一面之缘的相遇,决定来世今生的宿命。
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他日约定在青春中慢慢燃尽。你多情很无心的一笔,把我葬在等待里。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在哪里?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回忆。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叫潇湘的女子太美丽。
花开在雨季,心碎在手里,那瞬间,足够用一生去珍惜。
潇湘雨。
无法忘记……
绵绵的秋雨稀落地下了半旬,仍旧不见放晴的迹象。抖抖肩上月白的素绣披风,我伸手合上了窗扇。
为师父守孝业已一年,北方那个城池里的一切,似乎遥远似乎熟悉。初时离乡因师父而起,之后离京亦源于他老人家。
“小姐,药熬好了。”小荷放下白木托盘,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