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依然(61)
想到文然之前还敛着脾气跟他谈判讲道理,又笑了出来,非常理解地替文然辩解,“他今天才打,估计忍了挺久了的。”
依然这张护生符够管用的了。
依然扶着秦既明从后门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你好,同学,我是《古典新周刊》的记者,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就想采访你一下。”
依然步子明显快了起来,脸色也不佳,“我们学校会出通稿,或者可以去采访常教授,我没什么好采访的。”
怎么还是被记者堵住了。
“我们不会乱写的,发表的内容一定会经过您的同意!”
依然不耐烦地说,“我会怼记者!”
打到车后,依然和秦既明坐在了后座,“去T大附属医院。” 小高立马蹿进了副驾驶。
“我不怕怼,真的。” 他锲而不舍地说,“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您会是我国古典钢琴界未来的新星,我想做这个未来传奇故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您可以把我当朋友处,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好。”
秦既明打断,“那如果我们给你采访的机会,不允许发稿呢。”
“那也没关系!我知道有个性有天赋的人都饱受争议,如果您不希望发表,我就绝不发表,请给我这次机会!”
秦既明温柔地对依然说,“如果你注定走音乐这条路,总需要面对记者采访。”
“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这件事永远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不要想太多,我会陪着你,你只需要做自己。”
*** ***
夜深人静时,高玉清回到了自己20平的出租屋,脱了鞋,将外套随手丢在椅子上,就回到桌子前,按照时间整理好了采访素材,点了支烟,打开文档,却未下笔,回忆着那个女生给他的冲击。他打开抽屉,抽出里面一支乐器匣子,一支单簧管躺在盒子里,他抚摸着乐器,又放了回去。
等烟燃尽后,高玉清打开窗,才在文档的第一行输入文字。
医院走廊长椅,周遭闹哄哄的,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采访地点,采访对象的神思也大多在他男朋友身上,显然对这次采访没有上心。
“可以先聊聊你为什么讨厌记者这件事吗?和你刚刚提及会怼记者是不是有关?”
“两年前,我14岁,上台演奏了舒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有乐评人说自己听完后热泪盈眶,我借贝多芬的话回应,流泪的都是傻子,不是真正的音乐家。
先不说一个我对爱情的理解如何,这首曲子明明浪漫至深,怎么会哭?我演奏的情绪明明是热情高亢,尤其是有一段,C-B-A-A,我每次弹到这里心里都在高喊克拉拉,克拉拉,甚至会有一种很想笑的冲动。
你说那些乐评人听哭了是不是很滑稽。那些白胡子气不过和我公开battle,我14岁的词汇量可比不过那群40岁的臭笔篓子,一个人也抵不过十个人。所以我讨厌记者,自以为站在了客观的角度,站在了道德和审美的制高点对别人妄加评论,还不是一群收了钱的臭虫。”
额,小高有些汗颜,他也是臭虫之一。这姑娘说话真……挺耿直的哈。
还有这种与成年人都能侃侃而谈的气度真的只有16岁吗?太成熟了吧!他16岁那年在干嘛?哦,在高中教室里无止境地刷题,透着窗户看天空渴望自由,过着像囚犯般的日子。
“你14岁就能弹协奏曲了?”
“是12岁。”
“……”
他还是低估了她的才华,“那你的曲目量很大吧?”
依然沉默了下,“大这个概念存在比较的含义。和同龄人比,我的曲目量很大。但和我自己想达到的彼端比,是远远不足的。我擅长演奏曲目的风格很单一,一般都比较热情洋溢,A小调钢琴协奏曲,表达的也是我对音乐的追求与赞颂。”
嗯,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有自知,有追求,有优质资源的天才,小高再次试探性地问到,“你的资源那么好,是不是与叶玉琳女士有关?”
依然转头看向拿完药回来的秦既明,秦既明维持着谦和有礼的笑容,“对不起,无可奉告。”
“咳,” 这男朋友不是省油的灯,还懂这种的骚操作,“那么请问你也是音乐生吗?”
依然皱眉,虽说是音乐媒体,但好歹也是媒体人,连这样一群人都不认识他吗?围棋在中国真的这么冷门?
“他叫秦既明,中国围棋新生代的代表,今年光冠军就拿了四个,希望你们可以多关注中国围棋。”
这个女生的男朋友原来也这么厉害!果然是宝贝,什么都值得深扒!
“那你呢?是否获得国际赛事奖项?之前师从何人?” 依然和秦既明开始踏上了回校的路,小高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S大。
“我的教父Samuel Tennant,也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女士的恩师,” 她沉默一会儿坦诚道,“在我三岁时他就开发训练出了我的绝对音感。八岁那年随他第一次登上了O城钢琴音乐节,正式踏入古典音乐圈,之后参加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Sam就是上帝赐予我人生路上的明灯,没有他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快步跟上出租车后,小高发现采访的时间紧迫,“所以……”
依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叶玉琳是我的生母,我很敬重她,像你们崇拜优秀的钢琴家那般看她。”
“叶玉琳不是在A国吗?为什么你在E国?”
依然叹了口气,“她学钢琴一开始先到了艺术氛围浓厚的欧洲F国,在那里遇到了Sam,接着被A国的经纪公司签约后才去A国发展,也慢慢走到了大众视野。我希望可以不要再聊和她相关的话题了,如果你想发表,也请不要提及任何与她有关的信息,我不想和她有瓜葛。”
原来如此。
而在一旁安静倾听的秦既明想的却更多,他有些心疼地抬手抚摸依然的脑袋,事情说出来时总是轻巧的,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有多难熬。
一位追逐音乐的钢琴家,在人生转折点意外怀了孕,可能是秉承着母亲的天性与良知或是其他原因将孩子生了下来,托给了自己的老师养育,独自去A国发展。这个故事里始终没有父亲,她母亲不易,Sam不易,她和文然更不易。
“那我们聊聊你对音乐的看法吧。你最喜欢的钢琴家是谁?” 小高联想到她的际遇与性格猜测,“是贝多芬吗?”
“巴赫。我有个哥哥叫文然,他小时候很易怒暴躁,弹莫扎特都没用,但是弹巴赫有用。”
“你的哥哥也是演奏家吗?”
“不,他只是音乐爱好者,目前学的是计算机。”
“那请您为自己今晚表演评个分吧,1到10分,你打几分?”
“10分,今晚的演奏就是我当前的最佳水平。如果你下一次问我,我希望给你的回答是20分。”
“能否透露下你未来的规划?”
“我申请了A国M音乐学院,明年也会报名准备克利夫兰国际钢琴比赛。”
天才从不是一蹴而就,都是有迹可循。一路成长,一瞬蜕变。人们只看得见他们闪耀的那一刻,却看不见付出的汗水和走过的艰路。
秦既明看着沿路倒退的景色,“打断一下,你最多只能提最后两个问题,我们快到了。”
“你未来有考虑回国发展吗?”
秦既明也看向了依然,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不知道。说实话,来中国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意外,之前从未考虑过,” 依然感受到目光,回看向他,“但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小高热血地表达着自己的音乐的热爱,“国内学乐器的越来越多了,可大众对古典乐的欣赏度还远没有西方那般高,这种氛围需要一位位优秀的演奏家去铺就,国内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我没那么崇高的理想,我只想演奏出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你自己满意的?”
“我相信我满意的,听众也会满意的。不买单的听众,不在我关心的范围之内。”
……行吧,反正就是千金难买我开心。
狂!
“很感谢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不谢,反正你不发表。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你为什么想做乐评人,或者说音乐媒体相关从业者?”
“我喜欢古典乐,很喜欢。小时候,听音乐还没有MP3,只有CD机,家里有一张《蓝色多瑙河》,第一次听到后,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音乐,温柔、舒服、俏皮、恢弘、安宁,尤其是单簧管的音色,令人心旌摇曳的美,真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