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74)
程珂朝他点点头,转身对季晓川说:“进去吧。”
这家店开了挺长时间,在圣诞节那天程珂想带赵元生来,最后却也没来成。眼下正巧碰上,就进来了。
店家是一对中年夫妻,和刘英与章先民的搭配类似,这家店的女主人是地道的广东人, 口味清淡, 不喜吃辣;而菜馆男主人则来自四川,和章先民一样无辣不欢。
两个极端的口味碰撞在一起, 却在这间小小的店面里和谐的存在着。
简陋的菜单纸上分了左右两排,左侧是经典川菜小炒,右侧则是广东经典吃食, 煲仔饭,养生汤应有尽有。
由于独特的双菜系兼并共有模式,几年饭馆经营下来,这家店的生意倒也颇为红火。
考虑到赵元生手术后忌口的情况,程珂点了几份素菜小炒,又添了份老鸭汤给他。
点完赵元生的,程珂将菜单递给对面的季晓川。
“你来点吧。”
季晓川接过,问:“有特别想吃的么。”
“来份酸菜鱼。”
季晓川低头在菜单上打了勾,又点了份小炒肉,一份土豆丝,一碗番茄蛋汤。报了遍菜名,见程珂没什么意见,就招呼老板娘将菜单递了过去。
上菜的速度挺快,赵元生正长身体,到这个点也有些饿狠了。等菜上来,程珂就让他先吃。
不多会菜上齐了,程珂拔了筷子,也开始吃起来。大概许久未吃辣的缘故,程珂不过吃了几口就被辣的浑身冒汗。
再看季晓川,这点辣度像是对他压根构不成威胁一样,整张脸干干净净半点汗也没出,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辣么?”
“老家那边吃的才算辣。这边的菜,大多还是改良过的。”
程珂看着他,微微耸肩,有些自嘲地说:“我还以为这家已经算正宗了。”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尝真正正宗的。”
程珂心底一颤,挪开眼,说了句:“再看吧。”
季晓川神色无波,没说什么,只是吃饭。
临近结束,季晓川有电话进来。严肃地说了几句,季晓川挂了电话起身去结账。
“需要去趟公司,出了点问题。”
程珂缓缓放下筷子,赵元生坐直身子问:“晓川哥,什么事?”
季晓川没作解释,抬手看了眼手表,对程珂说:“回去的路上小心。”
程珂下意识接话,“你怎么过去。”
季晓川看了看门外,说:“没多少路,跑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程珂默然,几秒后她站起身。
“吃完饭就跑,对身体不好。”垂眸看了看赵元生,她说:“送完小生,我送你。”
赵元生同意地点头。
几个地方本就在一块地方,几分钟后程珂在校门口放下赵元生,叮嘱了他几句便驱车往园区赶去。
等车子在办公楼下停稳,程珂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些许尴尬。
明明是第二次来这里,可路线却熟悉的像是来过许多回一样。
有些不自然地开口,程珂对季晓川说:“到了。”
季晓川点点头,像是斟酌什么,过了片刻问:“要上去打个招呼么。”
程珂说:“就不上去了,你去忙吧。”
季晓川轻轻“嗯”了一声。过会他说,“下次吧,我带你参观。”
程珂没接话。
两人静坐了片刻,谁也没挑话说。季晓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隔着车门她又忽然开口问:“事情严重么。”
季晓川看着她,扯了抹让她安心的笑,只说:“一些小问题。”
可一瞬间,程珂还是看到了他眼底无法掩饰的黯淡。有些话想说,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张张嘴,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那我先走了。”
季晓川的喉结滚了下,良久才吐出一个“嗯”字。
程珂摇上车窗,片刻他的身子被玻璃挡住,暗暗一片。
像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一样,沉重却无法驱逐。
为了省电费,办公室里没有开空调。季晓川一进门,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猝不及防地窜了上来。
是刺骨的冷。
严文斌颓废地窝在椅子上,见他进来,眼底有光一闪很快又暗了下去。季晓钰呆坐在电脑前,脸被屏幕照的发白,眼眶隐隐泛红,似是哭过一样。
“教授呢。”季晓川看着两个情绪低到极点的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严文斌总归是个男人,承受的能力比季晓钰一个女人总是要强一些。几秒沉默后,他用力搓了搓脸,强打起精神站起来。
灯光下,严文斌的脸颊微微凹陷,嘴角边胡渣凌乱。昨晚他熬了一个通宵,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终于解决了之前怎么也解决不了的bug。
只是兴奋的感觉还未体会够,到下午便出了事。
吐了口气,严文斌说:“教授在里面,进去吧。”
实验室亮着一盏小灯,季晓川走进便看见吴教授靠在桌边出神。桌上放着两张草稿纸,依稀可见各种电路画的密密麻麻。
“吴教授。”季晓川低声喊道。
教授回过神来,朝他点点头,神色像是老了好几岁,“你来了。”
指了指一侧的椅子,教授说:“先坐吧。”
季晓川拉开椅子坐下。
严文斌却没有进来的意思,靠在铝合金门框上,侧身背对着两人,从口袋摸出了烟。
办公室禁烟,季晓川和严文斌很少破规矩。只是此刻,吴教授没有制止,而是默许了他。
气氛沉寂,吴教授端起茶杯,喉咙被茶水润湿,总算没那么干涩。
将书本下压着的一份东西抽出来递给季晓川,吴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来之前我给戴老板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心里的不确定又增了几分,季晓川压下剧烈跳动的心,却没发现指尖已经微微颤抖。
几乎是一目十行,最后焦点却毫无偏差地停留在“停止合作”四个字上。
手猛地抖了一下,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在这瞬间被无情浇灭。
寄予了厚望的项目,被宣告了死亡。
几个人的生计,房租,为这个项目所付出的精力、时间……一切一切在一秒间如同雪崩般一股脑地朝季晓川涌来,冲撞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忽然会结束合作。”季晓川眼底青色一片,声线已经不稳,“为什么宁愿毁约也要结束?”
他的语气带着不甘,愤懑,以及重重的无力感。季晓川以为自己还能维持冷静,但事实证明他根本做不到。
他可以抗得过一次挫败,却抗不过一次又一次。
吴教授摘下眼镜放在桌上,原本清亮的眼眸也盛满了悲愤。仅仅一个晚上,原本矍铄的精神头便被厚重的苍老感取而代之。
活到退休的年纪,他见过不少风浪,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如此难受。
吴教授太明白这二十五万对于季晓川,对于严文斌,以及这间刚刚起步公司意味着什么。
严文斌败了,回杭州还有家产可以继承。再过几年也许会忘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人前人后都还是能听人叫他一声“严少爷”。
可季晓川呢,他根本没有失败的资本。
他几年的积蓄,以及所有的希望,毫不保留的全都赌在了这里。
若公司倒了,那他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吴教授看着季晓川低沉的眉眼,从怀里掏出一张存折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十五万,先拿去维持公司的开支。”
太阳穴的神经突突猛跳两下,季晓川看着吴教授花白的头发,心顿时像被热油煎过,痛的他血液倒流。
吴教授对于他,是恩师,是挚友,更是伯乐。
这样一个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前辈,为了他们的梦想如此不遗余力地付出一切。季晓川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接受他的好意,这些年他亏欠吴教授的,已经太多太多。
捏着的拳缓缓松开,季晓川摇头,“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从没求教授帮我。”顿了下,他说:“这样让我比死还难受。”
“草!”站在门口的严文斌闷闷低骂了一声,将烟头踩灭,快步走了过来。
抓起存折的瞬间,失手打翻了茶杯,水洒了一地可谁也没去管。严文斌将存折胡乱地塞进教授的手中,偏执地守着最后一点尊严。
“我严文斌就是再浑也没脸用你的养老钱!”手飞快在脸上抹了下,严文斌双眼忍得通红,勾了下唇角,笑容故作轻松,“别忘了我爹还挺有钱的,大不了我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