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70)
李芳芮知道苏丹青醉了,默然起身去给他倒热茶。
苏昭辉的目光扫过“贤惠”的李芳芮, 随即转向苏昭辉,嘴角勾着冷笑说:“只怕大哥不喜欢。”
苏耀辉把玩着手上的水晶酒杯,笑容温和无害, “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冯管家很快将东西取过来,端正放在苏耀辉面前。
苏耀辉挑了挑眉,“现在就开么。”
苏昭辉喝下一口红酒,将酒杯放回桌上,“随便。”
苏耀辉笑笑,“那便一起瞧瞧。”
纸盒外仅仅包着一层黑色暗纹包装纸,苏耀辉将其扯去,便见内里。
众人目光汇聚而去,待看清透明亚克力壳内是什么后,纷纷噤声,下意识地去看苏丹青的脸色。
苏丹青离苏耀辉最近,自然也看的最清楚。原本醉酒恍惚的眼睛,在瞬间冷了下来。
“昭辉!”苏丹青低低冷喝一声,却见苏昭辉浑不在意,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左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这份礼物,大哥喜欢么。”
亚克力罩内装的并不是程珂买的那个摆件,而是一个飞机模型。
若是普通的飞机模型,自然没什么特殊的。
可偏偏苏昭辉送的,并不是完整的一个。
像是遭受了重创,飞机从腰部开始硬生生断成了两节。由于做的逼真,连机舱里的细节都清晰无比。
烧毁的座椅,破碎的玻璃……
整个画面惨烈又悲怆。
关于家大业大的苏家,一直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称不上秘密的秘密。
苏丹青的老来子,也是苏昭辉的亲弟弟苏皓辉,死于十二年前的那场空难。
苏耀辉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侧头,灯光下苏昭辉的表情淡漠,眼角末梢依稀可见浓烈的恨意。
“莫卡的作品——废墟,对于活下来的那些人意味着劫后余生。”苏耀辉摩挲着透明罩的外壁,笑了笑,“倒是很应景的礼物。”
所有人没想到苏昭辉会送这样的东西作礼物,更没想到的是苏昭辉送了,苏耀辉还真接了。
暖色灯光下的苏昭辉只是冷笑。
“昭辉这孩子向来不会挑东西,让大家见笑了,我自罚一杯。”苏丹青端起酒杯,替苏昭辉打圆场。
苏昭辉的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再也在这虚情假意的酒桌上待不下去,连招呼也没打便起身离席。
夜风带着凉意,苏昭辉站在风口。她迫切的需要一口尼古丁,以求拯救麻痹的神经。
不过喝了两三杯酒,风一吹苏昭辉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头顶月亮高悬,她抬头出神地看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收回目光,脸色恢复疏离。
苏耀辉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
打火机咔哒一声,火光微闪,片刻后淡淡一丝烟味飘进苏昭辉鼻腔。
“废墟对于活着的人意味着劫后余生外,还有下一句——”苏昭辉看着远处的路灯,顿了顿,说:“那就是——此生不忘。”
苏耀辉只是抽烟,仿似没听到苏昭辉说了什么。
烟慢慢燃过了一半,指尖一松便坠落到了地上。苏耀辉抬脚,原本亮着的猩红很快被碾碎,失了温度。
“十年里我没有接受一次减刑。”苏耀辉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苏昭辉侧头,死死地盯着他。
苏昭辉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十年牢狱生涯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漫长、难熬的时光。
可十年间,苏昭辉未曾听到过一次,关于他减刑的消息。
判决书判了多少年,苏耀辉便老老实实坐了多少年。
到此刻苏昭辉才意识到,这十年刑期,不是不能减,而是——苏耀辉不要减。
为什么?
太阳穴的神经突突地跳了两下,苏昭辉忽然想起庭审的那一天。
苏耀辉带着笑,表情不屑。
苏丹青几乎将听审席前的栏杆握断,辩护律师脸色惨白,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苏先生确认不上诉吗?”
苏耀辉久久看了席上的苏昭辉一眼,淡淡笑笑,收回视线后,语速缓慢,轻松又无谓,“我服从判决。”
办案人员带着他从她身边经过时,苏耀辉温和的脸上神色动了动,明明有话想说。
可到最后,苏昭辉都没从他嘴里听到一个音节。
这是苏昭辉见苏耀辉的最后一面,此后每每想起,她都无法避免地想起苏耀辉那抹笑容。
明明输了,却像是赢了什么似的。更像是一场共同开始的游戏,苏耀辉却突然厌倦,提前离场了一样。
苏昭辉不愿承认这种挫败感。
后来她想,苏耀辉是个疯子,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没有缘由。
苏昭辉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留给苏耀辉一个高傲的背影。
脚下的石路一直延伸到宅子进口,苏昭辉走出五米远,却听见身后苏耀辉低沉的嗓音——
“Game——Start。”
苏昭辉顿住脚步,冬风呼啸而过,冷意入骨。
她冷笑一声,说:“奉陪到底。”
时间凌晨一点,阳台门没有关紧,风从狭窄的门缝里窜进来,形成短促撕裂的呼啸声。
不是因为这风声,程珂是被窗外的声音吵醒的。
她起身,被子上的空调遥控板掉到地上,电池摔了出来,滚进床底。
程珂没去捡,任由空调板摔成几块。
庭院里亮着灯,惨白的灯光照的草坪灰扑扑的。
裹了裹睡衣,程珂扯开窗帘,往外走去。
即便有所预感,可还是被院子里的身影吓了一跳。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站在同样的位置。
后背簌簌紧了一下,片刻又放松下来。
“昭辉。”
声音不需要多大,在寂静的夜里足以让人听清。苏昭辉转过头来,手里捏着几颗没丢完的石子。
“原来王八也会睡觉。”她说了一句,又转过头去,有些无趣地将剩下的石子全部丢进池子里。
程珂顺势看过去,那只大鳄龟瑟缩着身子趴在池子角落上的平台,一动不动。
“外面冷,进来吧。”
程珂微微转身,打算下楼。
“我很快就走。”苏昭辉显然有与平日不同,淡淡拒绝了程珂的邀请。
程珂盯了她一会,终是问:“今天出什么事了?”
“每天都有事发生,你想听哪一件?”苏昭辉扯扯嘴角,抬着头与程珂对视。
程珂皱眉,苏昭辉却收回目光,说:“而且那是昨天,今天才刚刚开始。”
大门外有轿车驶过,车灯照在门口的大理石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程珂看见苏昭辉那辆黑色迈巴赫斜停在院子里。
随意地来,随意地停下。
“你喝酒了。”站的远,程珂没闻见苏昭辉身上的酒味,只是直觉让她确定,她喝了。
苏昭辉却笑了下,“才两三杯,算不上什么。”
程珂知道苏昭辉的酒量,最多一次,她见过她喝了两瓶红酒,半瓶白酒才醉去。
两三杯,对她确实构不成影响。
“明天去公司么。”
“去。”苏昭辉仰头,看着深蓝的天空,“去啊,自然要去。”
“这么晚就在我这歇下吧。”
苏昭辉看着她,眼底波澜未动。
“你跟我吧,程珂。”
久久的沉默,苏昭辉的目光没有偏移半分。
程珂知道,苏昭辉和她没有开玩笑,而是郑重地同她说。
让她跟她。
女人和女人,同男女间的爱一样,纯粹的爱。
无关性别。
程珂没有穿鞋,光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
神经有瞬间的麻痹,她缓缓说:“我一直跟着你。”
圆滑却又无可否认的回答。
苏昭辉忽然笑起来,眼眶却像是要流出泪来。
“是啊,你一直跟着我。”苏昭辉喃喃,收回目光。
程珂知道苏昭辉对她失望了,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没有达到她的期望。
“圣诞节同你说的话,好好考虑吧。”
程珂记起那个被黄色牛皮纸包裹着的文件——移民意向书。
她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并希望她能够以新身份活下去,放弃这曾经拥有的一切,包括身份、地位、圈子。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新开始。
过了几秒,程珂回答:“好。”
苏昭辉点头,从口袋摸车钥匙,身后的车灯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