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43)
已经过了早高峰,店里生意稀疏下来,粥铺老板弯着腰在整理食材。见程珂进来,他笑了笑打招呼说:“你好多天没来了。”
程珂说:“出了趟差刚下飞机,来碗鱼片的吧。”
程珂在一张小桌边坐下,老板转身打火,往石锅里放入预先熬好的粥底,间隙里他闲聊着问程珂:“我看你常出差,工作很忙吧?”
“是挺忙的。”
“这趟儿上哪去了?”
程珂看着灶台跳动的蓝色火焰,说:“浙江,杭州。”
老板将切好的鱼片放进煮沸的白粥里,抬头对程珂说:“杭州啊,好地方。前年跨年我和老婆去了,看了看西湖还坐了船,你别说,还真挺有味道的。”老板拿长筷子翻了下鱼肉,问道:“出差有时间出去看看没?有去西湖吗?”
程珂撕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眼睛看着沸腾的石锅。
老板抓了一把葱花撒在粥上,白的绿的,一清二白……小店独特的油烟味混着各色粥的鲜香冒入鼻腔,程珂心想是不是所有的小店都相似?
一样的普通,一样的气味,只是人不同罢了。
她垂了下眼,淡淡说:“去了,也坐船了。”瓷勺放在桌上的塑料篮里,程珂伸手拿过一个,“晚上去的,人很多。”
老板夹着滚烫的石锅过来,“开船的说一块钱上面的那个地方中秋节会点灯,我们都没赶上好时候,不然还能看看。”
程珂脸色平淡,低低说了句“是么?”,就没再接话了。
不会又有客人进来,老板说:“那你慢吃。”然后就转身去招呼了。
这样的闲散的谈话对他来说不过一种惯常的消遣,谁也不会在意其中有什么深意,说了就忘了。
程珂吃了大半碗粥,将瓷勺搁在碗沿,起身结账。
热气缓缓蒸腾起来,程珂忽觉皮肤紧绷。
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觉。
在店外将小生买的中华烟的最后一根抽了,程珂将烟盒捏扁,扔进了垃圾桶。
这像是一个极微弱的信号,在烟盒被丢进桶里的那一刹那,一些过往与回忆,被决定彻底抛弃了。
程珂的房子是一栋独立的别墅,院子很大,进门能看见整块绿的发亮的草坪。程珂不喜欢有外人在,院子里的花草也没叫专人打理,大多任由其自生自灭。不知道是不是绿草生命力强盛,如今长得意外旺盛。
房子是前几年由苏昭辉从中牵线,她从一个破产的富商手里低价买的。而实际上苏昭辉嫌房子晦气,并不建议她买。
程珂倒没在意那些说法,只觉院子里有山有水,颇有江南水乡的味道,看了眼觉得欢喜就想买了。
至于前主人破产还是什么,她从不迷信,也不在意。苏昭辉拿她没辙,也就随她去。
只是签合同那天回来的路上,苏昭辉有意无意地对她说:“你得相信有气运这个东西在,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程珂笑笑,只是反驳说:“那按盈亏相附的说法,我跟着你也是一种好气运。两者相互抵消,我也差不到哪去。”
苏昭辉对她这个说法表示无奈,到最后却看似无心地悠悠说了句:“那也得我一直看着你才行。”
程珂听了,也没在意。
围墙底下种了几棵日本红枫,此刻正值盛夏,枫叶不似春秋鲜红,暗红一片。
红枫树不远处是一个人造水池,池子中央有一个山石堆就的平台,光秃秃的没有什么遮挡。
程珂找了找,发现自己那只黄背大鳄龟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只余一个尖长的脑袋靠在石台边缘,想必是热坏了。
不过她也就确认一眼龟没死,就径直往屋里去了。
这是刚搬进来的时候,苏昭辉嫌她院里什么也没有,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么一只大鳄龟扔在她的池子里,说是也算有个活物。
在程珂看来龟这种动物有个好处,一旦养大再想养死就不太容易。而且不吵不闹,好养的很。
一养也不知不觉养了好多年。
屋子十多天没通风,空气有些混沌。
程珂开了阳台的门,风吹起窗帘,扑进丝丝热气。
久违的熟悉。
程珂放了东西,什么也没拿,进到浴室洗澡。
左臂上几处绷带的结散了,程珂张口咬住,随意地绑了绑。大概冲了冲,穿浴袍的时候,程珂对着镜子侧身,看见腰上青紫一块,是那天被老四推撞在桌子上造成的。
程珂伸手戳了戳,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程珂清楚自己身体状况,只是从小天生天养惯了,又加上腰上老毛病不断,那样也都忍过来了。
对于这点撞伤,程珂也没太关心,只当咬咬牙就过了。
一趟旅途结束,程珂累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程珂睁眼只觉天色有些暗沉。
她是被异响弄醒的。
像是一种恶作剧,有人间歇不断地朝水池扔着石子。有的落在水里,发出咕咚的声响,有的则落在池子中央的平台上,声音越发刺耳。
程珂心想是路过的小孩,隔着铁门看见池子里的鳄龟,存心逗弄。
她揉了揉混涨的头,也不顾浴袍的带子松散,露出脖颈间大片玉色的肌肤,起身走到阳台。
一落眼,却瞬间清醒过来。
池子边的雕栏上靠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栏杆上,此刻正挽着袖口,悠闲地往池子里投食。
她转过头来,露出熟悉的那张脸。
五官分明,带着一股英气。
苏昭辉没想到她在家,明显愣了下。
程珂神色一瞬恢复平静,却仍觉得后背发紧。
红日西沉,余热未退。
苏昭辉将手里最后那点饲料丢进池子里,几尾锦鲤窜在一起,将鱼食分抢了。
她抬头打量了程珂一眼,淡笑说:“回来怎么没说一声。”
“临时买的机票,没来得及。”将身上的带子不动声色地系好,程珂说:“你怎么过来了。”
“刚好路过,想你一去好多天,也就进来看看顺便给你的龟喂点吃的。”苏昭辉扭头看向池子,说:“这畜生躲着不出来,丢了几颗石头,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看过来,程珂淡笑说:“我以为是路过的小孩,正打算教训呢。”
苏昭辉爽朗地笑了声,转身拿起栏杆上的外套,问:“教训?你想怎么教训?还是像以前那样蛮横?”
程珂散了散头发,扯了下嘴角。苏昭辉这才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不同,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仰着头恰好能看见宽大的浴袍袖口露出来的一截绷带。
苏昭辉的脸色一下子紧了。
她皱着眉问:“受伤了?”
程珂僵了会,淡笑说:“没什么大碍,就是不小心碰了碰。”
苏昭辉自然不信,她有程珂家所有门的密码,径自按了进来。
穿过一楼客厅,便熟悉地往楼上走,跟在自己家一样方便。
一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女人随意出入自己家,这对于很多有闺蜜的人来说再普通不过。
可程珂知道,无论是她还是苏昭辉本人,都没有把对方当做“闺蜜”那么简单。
她将外套随意丢在沙发上,撸了她的袖子查看,过会说:“去医院了?”
程珂说:“嗯,只是点皮外伤。”
苏昭辉又看看她,自然地伸手去拉她的衣带。
“昭辉。”程珂轻轻扣住她的手,苏昭辉抬头看着她。
苏昭辉松开手,“有伤到别的地方么。”
程珂被她直进的目光压迫,过会松了语气说:“腰上撞青了,你帮我上下药吧。”
“去躺着,我去拿药箱。”苏昭辉英气硬朗的脸稍稍柔和,熟悉地从抽屉里拿出药箱。
“有定期换药么。”
她抽出药盒,翻看着上面的生产日期。果不其然,一大半已经过期了。
“明天我叫人整理一批新的给你,这些待会就丢了。”苏家制药起家,自然对药品格外敏感。
更何况苏昭辉本人是美国医科大学博士毕业的,对一些药品的药理都很门清。
她拣了拣,挑出一瓶没过期的气雾剂,说:“这款虽然便宜,但药效比其他好很多,我看看你伤的地方。”
程珂浴袍内只穿了底裤,并没有穿内衣。想了下,她转过身在床上坐下,将浴袍脱至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