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15)
又在袋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塑料打火机,缓缓将雪茄点上。
电话突然响了,是苏昭辉。
程珂神色淡漠地按下通话键。
只是一反常态的,程珂率先开口叫了声“苏总。”
电话那头的苏昭辉显然愣了一下,半晌苏昭辉笑起来,“玩那么大要是出了岔子,我怎么给你收场。”
苏昭辉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了当地说起早上的事。
程珂毫不意外,勾勾唇,“输了我就滚蛋呗,怕什么。”
“你滚了谁给我赚大把票子,我可舍不得。”
程珂抽了一口,淡淡附和:“我也舍不得呢,那么多钱。”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苏昭辉放缓了语速,“拼易购的分析案是公司内部机密,要不是信天占了先机,这个项目本该是我们的。如今你抓着分析案没曝光的时间差给赵淼下了套,我真不知道该夸你聪明还是心思太沉了。”
程珂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苏昭辉虽然语气宴宴,但她知道苏昭辉还是有些不满。
苏昭辉的确有意让程珂敲打赵淼,但绝非是以这种方式。
程珂想起自己对周冰说的——“要是再来一次,我想怎么快活怎么活。”
只是那种可能太缥缈,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实现。
她放软了语调,淡笑说:“只不过给赵淼敲个警钟而已,就算我敢端了华东,苏总不也会拦着吗。”
良久后,苏昭辉才爽朗地笑了一声,“你再这样胡闹几次连我也保不住你。赵淼的电话我接了,若是下半年他们的业绩没有达到标准,总部会考虑撤掉华东一半的人手。至于赵淼,他作为负责人,集团内部对他的审核也少不了,多半会降职或者外调。”
程珂默然,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内,若她再要求点什么就是得寸进尺了。
苏昭辉告诉她这个消息后,也没心情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在挂电话前,苏昭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责怪地说:
“阿珂,你对赵淼是不是太狠了。”
第12章 大雨
高温已经持续多日,到礼拜二这天终于有了降温的趋势。
雨从半夜开始下,持续到下午都没有停。因为这场雨,顺旺川菜馆的生意比往常冷清不少。
借着上厕所回来的空档,餐馆老板章先民叫住了正忙着卸货的季晓川。季晓川伸手将脸一抹,然后把最后一箱啤酒从小货车后车厢里搬下来放到店内,才缓缓走到章先民身边站住。
因为各种赛事会议,杭州市内对消防、环境检查比往日严格。白天的时候,所有餐馆门外的空地上一律不允许摆放桌椅。也就是在晚上九点过后,少数有夜宵生意的饭馆才会冒着被查的风险摆上一会。
没了五六张四方桌占地,此刻看起来倒显得比夜里宽敞一些。砖面上积着黑黢黢的油渍,雨水一打就更滑了。
章先民盯着自家门前的几方地,夹着香烟的手朝那些油污指了指,有些纳闷地对着季晓川说:“夜里没见得那么脏啊,是不是得打扫打扫了。”
季晓川点了点头,“待会我倒点洗洁精,趁着下雨冲冲吧。”
章先民一下子转过头来,拔高了语调说:“要你动手干啥,你那身力气是用来做娘们干的活的么,我叫小涛妈来。”
刘英正在后厨洗碗,隔着几米远就听见自家那活驴在叫唤,扯着嗓子对他喊道:“又喊我做什么事,上个厕所上半天了,菜都没切完呐!”
章先民憨憨对着季晓川一笑,朝里说道:“我说咱家门前地太脏,得有个勤快的来收拾收拾。这不就想到你了么。”
章先民说话的功夫,刘英已经擦了手过来,手里还拎着瓶洗洁精。见章先民打着哈哈,白了他一眼对季晓川笑道:“你表婶我就是苦命的,要伺候这么个懒主。”
季晓川笑了笑,“还是我来吧,反正没什么客人。”
刘英摆摆手,“你叔别的没说好,就那一句是说对了。这些年你帮了菜馆这么多忙,婶谢谢你还来不及,这些打水扫地的活又怎么能让你做呢。”
季晓川神色沉了沉,轻声说:“没什么的,若不是叔婶,我哪有现在的生活。”
刘英听他这样讲,暗自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破伞说:“趁雨小了点我去洗弄洗弄。”
章先民是季晓川姑表叔,由于年龄相差没多少,往年家里走亲戚的时候他和季晓川也能聊得来。他辍学出来打工那几年,季晓川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
说起对季晓川的印象,章先民脑子里先想起的是“命苦”两个字。季晓川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正因为这份聪明让他更觉惋惜。
季晓川的聪慧在在他和他单独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要想在他们那个只知道吃辣条,打弹珠的年纪里,季晓川能清清楚楚对他说出自己以后要上重点大学那样的话是多么让人惊讶的一件事。
若是别人那样说了,章先民顶多也就笑笑不信的。以他愚笨的脑子来看,上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这样的,这怎么着也得是有大神通的人才能做到。
可当他听季晓川那么说,他却真的信了。
季晓川绝不是个普通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在外打工的日子里,季晓川偶尔会用省下来的钱给他打个电话,告知他自己又考了年级多少名。
那时候章先民对季晓川家里的事还是一知半解,他不懂少年取得的那些成绩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又决定着什么。
两人的通信一直持续着,可到季晓川高考前的最后几个月,季晓川的电话却断了。
章先民隐隐觉得季晓川家出了事,可他忙着在杭州扎根,只想是他学业紧张,也就没打个电话问小卖部的接话员季晓川家里的情况。
日子转眼到了八月份,此时高考已经结束两个月,一般来说考生们都已经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就在章先民想季晓川那小子有没有考上重点大学的时候,季晓川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差点认不出来他。
人黑了,更瘦了,两个眼睛红红的,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信誓旦旦的小子。
章先民一看就鼻酸了,连忙叫起当时还是他女朋友的刘英给他煮面。他从没见季晓川这样狼吞虎咽过,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拌上辣子,季晓川一人足足吃了三大碗。
不用季晓川说什么,章先民就知道季晓川家里出大事了。
季晓川连吃三碗面,还没等他开口问,竟就那样从在椅子上直直倒下了。刘英当即被吓得脸色苍白,章先民将他扶到床上,探了探他的鼻息才终于确信季晓川不是生什么病,而是累得再也支撑不住了。
季晓川又黑又瘦。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脸颊凹下去,一点血色也没有。章先民开始还担心刘英埋怨,谁知她一句怨言也没说,一声不吭地去打了水给季晓川擦脸。
原来刘英有个和季晓川差不多年纪的弟弟,见到季晓川这副模样心里难受极了。
等给他脱鞋的时候刘英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手里那双看不出颜色的旅游鞋愣是被磨掉了一层底,鞋带因为摩擦断了一截,在穿孔的地方打了个死结。
刘英忽然不敢想象季晓川是如何来的。
季晓川睡了一天一夜,章先民和刘英也守了他一天一夜。
季晓川醒来睁开眼看见章先民,布满血丝的眼睛闪了闪光。他撑着床沿起来,“噗通”一声在章先民面前跪下了。
这一跪活生生把章先民的泪给跪出来了。
“你跪什么,起来!”
季晓川挺直了背,死死跪在地上。章先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即便在那样虚弱的状态下,无论他怎么拉扯也一动不动,像钉死在地上一样。
“叔!”季晓川嘶哑的喉咙使得这一声格外凄厉,不知压抑了多少苦楚。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少年低着的头下落下来打在地上,房间里像死水一样安静。
季晓川哭了。
章先民无法想象那个被同村孩子嗤笑辱骂也从不屈服的季晓川哭了。
“我想跟着你赚钱。”
章先民傻了,“你书呢,大学呢,不念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大学两个字刺激了季晓川,他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因为想要克制某种情绪,他不受控地发出了嘶嘶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