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乖+番外(20)
墙角的落地台灯被人点开,暖黄的颜色照亮客厅一角,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身影经过,从厨房饶了一圈又再度出来。
“你醒了?”李月寒端了两碗白粥出来,她把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松松款款要垂到肩膀处来,额前有一两绺碎发散着。灯光不实,照在她身上也如梦似幻,不大真切。
窗户被打开透气,雨后泥土腥香顺着清风飘进来。
她坐在他的对面,拿来一个小马扎半坐半蹲在茶几面前,长裙随意散落在地。
苏星厌的目光不知道该搁放在哪里,好像只能看墙,看角落里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植物园里的花草标本,留点颜色形状也让人欲罢不能。
“能开灯吗?”他问。
李月寒不解,“已经开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灯……”他低下头,看上去非常符合陈星润的形容——安静孤僻,不爱讲话。
李月寒知道他的意思,应一声好,走到靠近厨房的一面墙壁,摁亮灯的开关。
乍然从灯光里破裂的光亮刺眼,苏星厌更不知道该看向什么地方。外面的天色变暗,李月寒转身进厨房端菜。
这三年她独居在外,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如今一人生活也能给自己偶尔开两三回的小灶。
她知道人一发烧就没胃口,晚上特地熬了清粥,再炒两盘青菜。
苏星厌并没有坐在沙发上等饭菜送上来,他把毯子折好放着,又起来去厨房拿两人的筷子。
客厅窗外弦月半挂,一室一厅的小公寓里两人摆盘忙碌。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李月寒坐在小马扎上看苏星厌进进出出,拿筷子,擦灶台……她一个人的生活冷清惯了,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难免感到奇妙。
“你别忙,先过来吃饭。”
“好。”
小孩很乖,听到她的话立马放下手中的抹布,又在水龙头前洗了遍手,才坐过来。
红色T恤似乎买大了,穿在他的身上更显清瘦。个长腰细,胳膊上更是没挂几两肉,就脸蛋还有点婴儿肥,少年青涩如酸甜口味的果糖,一点也不腻人。
李月寒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退烧了吗?”
苏星厌迟疑两三秒,然后放下筷子搁下碗,“我也不知道。”
对上李月寒不解的视线,苏星厌抬手摸了把脖子,声音更是软乎,“月寒姐姐——”他像五年前那样叫她,带着孤注一掷的依赖感,“我刚起来,现在感觉身子发软。”
李月寒的手自然而然再次触上苏星厌的额头。她的指尖沾了点碗沿的热,手心微凉,很舒服的温度。苏星厌抬起脸要离她的手更近,可也才两三秒,李月寒很快收回。
她重新端起碗,姿态随意地说道:“退烧了,就是你一天没怎么吃饭,身体没力气。我厨房里多煮了些粥,不够自己进去盛。”
“好。我吃完以后可以接受采访的。”
“行。”
“吃完以后我来洗碗吧?”
李月寒挑眉,从头到尾打量他一遍,又低头抿了口粥,并不着急回答。
一盘青菜见底,留下几根菜叶管子,菜水腻着圈圈油渍,餐盘外延也糊了层薄油。
李月寒这才开口:“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洗碗的道理?”
一碗清粥快要见底,她喝下最后一口,碗放在茶几上砸出轻微的声响。
李月寒似笑非笑的时候,表情最是锐利,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身上,不藏住打探,但眼尾上挑,嘴角掐了抹笑,看久了像挑衅。
苏星厌顶着她刀子般的目光辩解:“习惯了,在家也这样。”
“我周末回家,不止洗碗,连饭菜都是自己做的。”
李月寒收回目光,想起苏星厌的家庭情况,她只当自己刚才的反应过分敏/感。
对人对事,比起旁人说什么,李月寒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生物界中的动物对不寻常的气息有种天然感知,这种感知能帮助它们驱利避祸,逢凶化吉。精钢水泥里的大千世界,李月寒本能的动物官能并未钝化。
但苏星厌的说辞不像作假。他妈妈身子羸弱,二胎生完窝在家里也只能做些轻便的活;苏强更是不可能下厨做饭,一个月肯老实打工攒钱已是极限;至于他的姐姐,更是同他们没有联系。
也许是自己过分敏感,人稍稍有一句话没说对就上纲上线。李月寒揉了揉眉心,不往深处细想。
但她还是没让苏星厌去洗碗,“你发烧刚好,先休息。”
这次他没再拒绝。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蛛丝一般黏附在玻璃之上,紧接着雨势转大,豆大的雨点砸向窗户。
夏季的雨总是反复无常,褐色水蚁扒在洗碗池前的窗户上,它们被雨水打湿翅膀,细足挣扎蠕动,最终还是受不得重负坠落在地。
李月寒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忘记关上客厅的窗户,现在怕是已飞进来许多只水蚁。这东西麻烦,她来不及冲掉手上的泡沫,就匆匆赶到客厅。
客厅里的苏星厌把窗户合上,但还是晚了一步,天花板的长条灯管已被许多只水蚁环绕,形成一个褐色小圈,还有许多只水蚁往他们的身上冲,密密匝匝看得人头皮发麻。
苏星厌对李月寒无奈苦笑:“我关窗的速度没它们快。”
李月寒刚拍死一只水蚁,还有一只翅膀掉落,剩下虫身在她的胳膊爬动,她抓住掐死,对苏星厌说道:“现在只能把灯关掉了。”
水蚁只往光源处扑。两人分别把客厅厨房的灯给关掉,手机也不能玩,一人坐在沙发一端,枯坐着等待。
苏星厌想起身上衣服的事情,“月寒姐姐,这两件衣服多少钱?我等下转给你。”
李月寒:“没多少钱,不用客气。”
苏星厌笑:“是该说你客气才对。其实随便借套衣服给我就好,不用特意去买。”
李月寒:“我家没有男士衣服。”
“哦?”他的目光在暗色里闪了闪,“月寒姐姐的男朋友还没在你家留过宿吗?”
李月寒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声辨位,转向沙发的另一端,“我单身。”
他没说话,情绪隐在黑暗后面。
李月寒同他再次聊起谢思露,“对于你女朋友的遭遇,你好像没什么反应,不难过吗?”
他顿住片刻,后背靠在沙发上,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保持一个姿势没动,面孔朝向李月寒。
他的语气很淡,“不难过。”
李月寒:“为什么?”
苏星厌:“因为我跟她不熟。”
“不熟?”李月寒惊讶他的用词,“不熟全校师生知道你们早/恋?”
第18章
苏星厌第一次见到谢思露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
他那时候刚吃完午饭,经过学校巷口的时候,看到巷子里面有一个女生瘫坐在地上。她的头发凌乱,半边身子蹭靠在墙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扶墙,下巴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人掐住。周围聚了两三个男孩,手里举着手机,嬉笑闹骂,逼她摆出各种难堪的姿势。
他顿住原本要离开的脚步,替她赶走那些男孩。
巷子重新恢复的寂静,一只狸猫无意错入,又夹着尾巴拉长声调喵一声跳走离开。
苏星厌站在谢思露面前。
女孩的头半仰靠墙,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
现在已经是炎夏七月,可她依然一身长袖校服笼在身上,多余的宽大愈发凸显她的可怜。
苏星厌无意间看到她胳膊上的划痕,淡了痕迹的殷红,只留下清浅的几道,偏偏又能看到刀经过的痕迹。
他倚靠在巷子里灰色的墙面上,一手插兜,墙后的一棵榕树给他扯下半块阴影。
苏星厌没问她跟那群人的关系,只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谢思露的表情很淡:“自己划的。”
他又问:“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她这才给他一个眼神,却是在冷笑:“反抗有什么用?”
夏季闷热,大地也要被太阳烤化。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像要与墙角阴影融为一体,光影灿烂,照射大地亮得人睁不开眼。他们面对面相坐相站,目光里盛满刺眼的光亮,看不见彼此。
苏星厌抬脚要走,然而迈开步子还没多远就被谢思露忽然叫住。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停下来转过身。
流云飘过,太阳光像从漏斗中过滤一遍,谢思露的脸庞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