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盲(58)

田云岚摇头。

他放下酒杯,伸臂环住她的肩头,她柔顺地靠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觉出胸口有点湿,手臂不由紧了紧。

田云岚这一晚倒是做了个梦。

回到少女时期,父母健在,弟弟顽皮,又闯了祸求她打掩护,她放下小说、拨开一颗巧克力送入嘴里,凝眉想辙……这样的梦境让人不愿醒来,但她还是醒了,因为听到手机的提示音。

身边人动了一下,她拿起手机去卫生间。

是一张照片。

一人平躺阖目,穿着喜庆的睡衣,另一人依偎在床边,穿得同样鲜亮,表情搞怪,右手在另一位脑后竖起两指,像是V,也像是两只犄角。

画面里看不到医院和病床的痕迹,仿佛只是日常一幕,一个即兴的恶作剧。床上人气色也还不错,但瘦了许多。

配文字:我们俩。

田云岚很喜欢杨绛的《我们仨》,何唯小学时写过同名作文,还声称“一个家里三个人刚刚好,因为三角形最稳定”……据说同桌小男生为此还哭了一鼻子,因为他有个姐姐,父母的爱被分走一半,姐姐还总欺负他。同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他,无疑是最不幸的。

想到往事,她掩住嘴,坐在浴缸沿压抑地哭了许久。

***

同一个夜晚,另一处千里之外。

周熠的除夕之夜,在雪山上度过。

人长大了的好处,就是可以独立,经济独立的好处,是可以选择过什么样的日子,哪怕这种全国人都必须一团和气,享受太平或粉饰太平的时候,他非要直面大自然的真实与凛冽。

他还特地拉了个小伙伴,目的地是四川境内的海拔六千多米的山峰,四姑娘山。小伙伴很有好奇精神,问:“怎么没有五姑娘山?”

周熠反问:“那还用出门爬?”

小伙伴恍然大悟:“可不是,天天爬。”

周熠对各种极限运动都有着天然的热情,受过专业训练,这种难度对他来说没有太大难度。宁小宇一路哼哧跟在他身后,终于登顶后,摆了个征服者的造型,然后就趴地不起了。

周熠用鞋尖踢他,“自个儿照完就行了?”

“你不是不爱照相吗?”

“来都来了,留一张做纪念。”

宁小宇挣扎起来,给他拍了一张,再次倒地。

周熠看着照片皱眉,“糊了,重来。”

宁小宇在地上哼唧:“人没糊就行,照片糊了不打紧。”

按计划,俩人得在山上住一宿,宁小宇各种脑洞:“会不会有狼?熊?狮子?”

“万一有土拨鼠半夜冒出来,正好对准我屁股,吭哧来一口。”

周熠懒得理他。

俩人分工协作,搭帐篷,用雪水做了顿年夜饭。

条件虽艰苦,伙食并不简陋,简易锅里红浪翻滚,空气中辣香勾人,肥牛肥羊冻豆腐大白菜粉丝儿,还有伏特加。

宁小宇举起酒瓶,豪爽道:“新年快乐!明年还约!”

周熠说:“一次是好玩,两次就有点惨了。”

宁小宇一想可不是,这活脱脱两个孤家寡人加单身狗互相抱团取暖……于是重来一遍:“那祝明年这时候咱俩都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周熠喝了酒,没说话。

酒足饭饱,钻进各自睡袋里,不知怎么讨论起生死,周熠提到一部电影《遗愿清单》。也许是因为那部片子最后,小助理按照两位主人公遗愿,把他们的骨灰埋到了雪山上,嗯,人家是珠峰。

宁小宇对bucket list很感兴趣,畅想道:“我要环游世界,娶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小子,带回去让老头子眼馋,就是不叫他爷爷,气死他。”

周熠问:“漂亮媳妇?不怕挨刀了?”

“嘿嘿,兄弟一场,你们都选刀,我也得舍命相陪啊。”

周熠忽然想,如果他和那谁生个孩子,得管何天奎叫什么呢,姥爷?还是大爷?他大概会教孩子说:“你大爷的。”

酒劲上来,他听见自己有些迷糊的声音:“你知道西西弗斯吗?”

他在爬山的时候,莫名想起那个倒霉蛋。

宁小宇打个哈欠,问:“啥玩意儿,西葫芦丝?”

周熠没打算给他科普,翻了个身。

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句“五姑娘山”,嫌弃地看一眼自己的右手。

谁说的天天爬,被打入冷宫很久了。

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绵掌”,内蓄刚劲,外现绵柔,刚柔并济,快而不乱,慢而不断……就像某人的手,泥巴没白捏,手劲很不俗,虽然没什么经验,胜在悟性高,误打误撞也能带来惊喜……

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夜晚,一种久违的情绪悄然滋生,弥漫在心头,想念……

想念一个人……

的手。

夜里,寒风呼啸声中,掺入了一丝别的动静,周熠机敏地醒来,耳朵贴地面,轰隆隆,犹如万马奔腾。一想不太可能是马,难道真是狼来了?还一群?

他掀开帐篷一角,黑暗中,只看见更黑的一大片,如天边的乌云,快速移动而来,贴地皮处是闪着亮光的铁蹄,无数只……

再近一点,看清蹄子上的小短腿,圆滚肥硕的身子,挤挤挨挨,来势汹涌。

他骂了句“卧槽”。眼瞅着猪群就要踏上帐篷,想他以后墓碑上写着:此人死于猪蹄践踏……那还不算,他的“小珠峰”大概得成肉泥。

情急之下,就醒了。

直到天都朦朦亮了,宁小宇已苏醒,对着帐外景色大呼小叫。

周熠还在睡袋里发呆,嗯,给自己解梦。

他知道某地区有“过年啃猪蹄儿”的习俗,还得是前蹄儿,象征着“过日子往前挠”。所以这是预示着他来年会很红火,蒸蒸日上?

的确,他来年会有一番大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7

第35章 狼烟四起

正月初八,何唯穿上职业装,继续小前台生涯。

假期里课也没停,谁让她基础为零呢。

她和陈嘉扬吐槽,她不是零基础,是负基础。大脑像沙漠,几个老师每天往里栽树苗,转眼就被大风连根拔起。

她咬着笔杆嘀咕,“我妈考注会、ACCA都轻松过,我怎么连最基本的借贷关系都弄不懂呢。我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可怎么觉得我连数钱都会数错。”

陈嘉扬忍着笑,拿笔在本子上给她讲解。

对她的重大抉择,他虽然不太认同,但也理解,还有些敬佩。如今陪她学习,仿佛回到从前的单纯时光。

何唯年后上班第一天,重磅~炸~弹落下来。

周熠要炸高炉。

张董第一时间就打来电话通知,下班后把人叫到家里,耳提面命。

他列举了周熠上任后每一项审批,这些何唯也都知情。周熠主要做的就是“否决”,比如收购东北某大型国企,已进入最终谈判,突然叫停,理由是人事复杂,资金漏洞太大,投资不过山海关……而何天奎的目标是继续布局特钢生产基地,形成规模效应。

张董向来不惮以最大恶意来揣度周熠,“当初在董事会上承诺那一套,什么提高盈利,促成转型,说的言之凿凿,我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大能耐。现在看来,这小子是来搞破坏的,专门拆你爸的台。”

“大伙都被他骗了。”

“不对,指不定背地里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张董眉头紧锁,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还是个老烟枪,书房里烟雾弥漫,何唯忍着掩鼻的冲动,一言不发,心里七上八下。

老头儿忽然顿住脚步,盯向她:“你现在该怎么应对?”

何唯紧抿嘴唇,生怕冲出“我不知道”。

不仅是怕人失望,自尊也不允许。

老人家叹口气,“他来势凶猛,而你成长还不够快。”

***

何唯在跑步,跑得大汗淋漓。

高束马尾,黑色工字背心和短裤,没穿压力袜,大部分肌肤~裸露,皮肤被汗水浸湿发亮,黑白分明,有种平时不多见的冷艳和酷劲。

耳机里也是一支很酷的歌。

副歌部分反复地唱:Who got the lighter Let‘s spark the fire.

谁有打火机?让我们引燃大火。

铿锵有力,帅气又任性。现代人的叫嚣与发泄,都在运动里,在音乐里。

她现在不急躁,不愤怒,不痛恨,没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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