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把那份文件往回推了推,“这个以后再说,反正现在我也有地方住。至于何唯,我们商量过了,还是要继续学业,她出国的那些安排,应该还算数吧?”
何天奎说:“那是自然。”
***
离开这座宅院时,周熠的心情无比的平静,那个深夜痛哭的小男孩,终于可以跟过去和解了。
他又去了那家戒毒中心。
多数人戒毒后会胖一些,这位却没这方面的困扰,额前头发长了一点,多了几分忧郁气质,在这种环境里也能卓尔不群。
卓然看见访客时,第一反应是失望,面对面坐下后,一时有些尴尬。
他先开口:“田云岚最近还好吗?”
周熠略微惊讶:“她没来看你?”
“很久没来了。”
“她可能比较忙,公司最近事多。”
卓然无声一笑,带了些讥讽。
又有一点像了。
周熠故意不开口,有意审视对方,看见他把统一发放的衣服撑得肩膀鼓鼓,应该是每天都坚持锻炼……
对方也开始直视他,暗自较量片刻,卓然率先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周熠没答。
他又问:“你会给她带来危险吗?”
周熠一怔,随即了然,也许是田云岚于心不忍说出实情,也许是卓然在这里终于想明白了。
他老实道:“我不知道。”
“你会因此而放弃她吗?”
“不会。”
卓然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手,不无感慨地说:“无论是梦想,还是爱情,都应该坚持到最后一刻,也就是所谓的至死不渝。人这一生说到底,活的还是个过程,过程即结果。”
周熠注意到,他手指上有颜料的痕迹。
他略感宽慰,神色缓和了些,问:“进展如何?”
当然指的是戒毒。
对方平静道:“这里有互助小组,每天有聚会,有一个是基督徒,会带大家一起祷告。God grant me the serenity to accept the things I cannot change, courage to change the things I can, wisdom to know the difference. 以前只当是鸡汤,现在用英语说一遍,每次都会觉得特别平静,也许这世上真的有神。”
“他们说,我可以提前出去。”
周熠直言,“出去了才是真正的考验。给你一句箴言:‘不能有一次例外。’一次,就是无数次。”
大概是他表情凝重,对方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点了下头。
时间快到了,卓然犹豫了下说:“我有一幅画,想送她。”
周熠问:“是那幅一整块蓝的吗?”
卓然点头。
“那幅画名字叫做‘海面之上’,用的是天然颜料,我在中东时自己学着做的。你觉得她会喜欢吗?”
周熠心里说,她一定会的。
但他也没忘了今天的目的,郑重地说:“这世上的确有神,它就在每个人的心里,换个说法,叫做信念。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在乎的人,一定要做到,必须做到。”
也要让我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有意义的。
***
乔珊和老豁都被全国通缉,也成立专案组。沿途监控逐一排查,可能选择的路线设立关卡,然而对方是老江湖,天网恢恢,还是失去了踪迹。
周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无法成为漏网之鱼。
他和何唯说好了,不特意告别,一切如常。司机老李来接何唯,她除了自己的行李,还带走了那个鱼缸。
两条小鱼个头没见长,倒是一天天欢实起来。生命力顽强得不可思议,令人肃然起敬。
何唯离开后,周熠挨个房间走了一遍,然后戴上棒球帽,提起行李包。
走到门口,烟头已经准备好了,咬着遛狗绳,兴致勃勃。在它看来,这是一次出门撒欢吧,没准儿邂逅一两只“小女生”。
只不过,会走得远一点,就像去沙漠那次。
他摸摸它的头,“烟头,我们去打猎。”
作者有话要说:
2020.1.16
第79章 风再起时
周熠坐进车里,一眼看见那只粉红色猪,他把它摘下来,放进包里。包里还有一只蓝色刺猬,何唯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它。
她还说,这只粉红猪猪代表的是他……因为当初他在地摊买的就是一只猪和一只刺猬,本就该是一对儿……
车子上路,周熠没再回头。
一千余公里。二十个小时。
像是穿越时光,一点点回到七年前。
也许是错觉,越往北,越凉爽,秋天的确也已临近。也许是因为离她越来越远的缘故,毕竟她是他的小太阳。他还记得曾经冬天坐火车北上,越往北,车窗上的冰霜越浓重,最后阻挡了视野。
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寒冬。
***
北方边陲小城,黑水市。
傍晚时分。
街道霓虹闪烁,两边店铺依旧低矮,门面都已翻新。这一带红灯区刚整顿过,每家店都是正当生意,但细看,就觉会出哪里不对,比如一个又一个的大男人钻进美甲店,形迹可疑。
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花衬衣,跛着一条腿,手拎酒瓶,走几步打个酒嗝,醉醺醺,眼睛专往姑娘身上扫,惹来白眼或娇嗔,他就嘿嘿一笑,好不得意。
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混混,讨人嫌,却又惹不得。
男人哼着小曲走了大半条街,拐进一扇小铁门,忽然耳朵一动,暗中把酒瓶调了个个儿,随时能爆~头。
院里黑黢黢,有人吹了声口哨,调子特别。
打阴影里走出一人,棒球帽遮住半张脸,叫了声,“四哥。”
男人酒醒了一半,“卧槽。”
他回身关上门,还往外瞅了瞅,这才再次打量来人,“你果然还活着。”
“我就说嘛,你小子本事大得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屋里乱七八糟,下脚地方都没有,更没个好味儿。换做从前,周熠不觉得有何不妥,此刻,他随口道:“还一个人呢,没找个伴儿?”
男人却没接茬儿,而是说:“你胆儿够肥,知不知道谁回来了?”
周熠笑:“就知道找你对了。我也是为他来的。”
“他也在找你。”
“他也来过?”
“哪能呢,通缉犯,还不得好好躲起来,但放出风了,重金悬赏。”
周熠掏出烟,递过去一根,帮人点上,自己也叼一根,按着打火机,说:“他近期会有一笔交易,帮我留意一下。”
老四面色严肃起来,“还是那批货?”
周熠点头。
老四又问:“小罗也会过来?”
“还不确定,他在别处忙着。”
周熠把一个装了两条烟的黑色塑料袋放下,按老规矩,部分真烟,其余的塞了钞票。“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老四掂了掂,“你发达了?公家的劳务费可没这么多。”
周熠说:“凑合过。”
他又留了电话,起身要走。
老四忽然想起什么,“那个玫瑰,你托我关照的那个。”
周熠脚步一停,“她还在这?”
“被她那姘头拖累,哪也走不了。那男的戒过几次,搞得跟自残似的,现在想开了,以贩养吸,玫瑰偶尔帮他送货。”
周熠眉头微紧。
老四摇头,“她的老相好里不乏有能耐的,放着金丝雀不做,非要当个朝不保夕的流莺。你要打听消息,没准她能帮上忙。”
周熠问,“她也碰那个吗?”
“好像没有。她这人说傻也傻,说精也精。”
周熠点下头,“知道了。”
他推门出去,旋即隐入夜色中。
老四早年混帮派,斗殴中被打坏一条腿,坐了几年牢,被改造成功,发展成特情,即港片里的线人。但是这一群体普遍素质低,自律性差,用罗毅话说,难当大任。罗毅之前安排过几个,要么早早暴露,被处理,要么被重新拖下水。
警察做卧底,术语叫“化妆侦查”,通常是短期任务,比如冒充一下买家或上下线,长期的话,规矩太多,束手束脚,而且受过标准化训练的人,身上多少会有些痕迹……所以罗毅才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周熠这种情况,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老四的特长是收集消息,多年来,发展出一张巨大的暗网。这条街,只是其中一部分。他有很多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前者是半大孩子,给点小恩小惠就能跑腿打探消息,不惹人注意,后者是性工作者,这类人整日接触三教九流,床上翻滚时,人最放松,容易套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