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他喊:“既安,好厉害啊!”

“啊?”他听不清地大声问,把油烟机关掉,“什么?”

“没事,”她走进来,“我来帮你。”

他一把把她带离案板:“小心刀子呀。”

炒蘑菇,清香四溢。他认真地挥动铲子,一手拉着她的袖子,以防她乱跑。

“既安,民政局下班了吧?”她忽然问道。

“是啊,快七点了。”

她的声音怯怯的:“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办复婚吧?”

明天?她看见他站在原地出神,直到油锅轰得一下沸开,滋滋作响,她吓了一大跳,“既安,胡啦!”

空气里弥漫着焦味。

他同她道歉,急忙收拾残局,冲她微笑:“景时,油烟大,出去等吧。”

她的心直往下坠。

晚饭吃得闷闷不乐,抬头四顾,发现柜子上有一台DV,正对着餐厅。

她想问他,又生他的气,不想同他说话。

他一直给她加菜:“景时你看到你的样子了吧,你可不能挑食。”

她飞快地吃完了饭,将碗往桌上一摆:“既安,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复婚?”

“不是的,我……”他又露出那种恍惚神色。

她似乎忽然清醒了,对他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很奇怪对吧,一天,我们好像只认识了一天,我就缠上你了……也许,真的发生过一些其他的事,你不方便告诉我,是因为怕刺激我,我不应该还在这里无理取闹……”

他立即放下饭碗过来抱住她:“不是的景时。我陈既安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只是明天,你未必愿意跟我复婚……”

那是什么意思?他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像极力克制着什么。

她需要冷静一下。

她推开他:“我去洗澡。”

*

热水滑过肌肤,水温正好,每一个毛孔都温暖舒适。雾气腾腾中,她脑中滑过万千思绪。

她贪恋人间的温暖,自己之前都像是个孤魂野鬼,不知道在哪里飘荡。

她知道她的质问和埋怨会像刀子一样凌迟在他身上,她本不愿意那样,只要他像下午那样,多笑笑不就够了?他眼里是她不舍得触碰的痛楚和沧桑。

他们在一起,这个男人像是属于她,又不属于她,属于以前的她,不属于现在的她,毕竟,她的记忆一片空白……

忽而升起豪情万丈,忽而又低落万分,花洒哗啦啦地喷出热水,顺着她的黑发和脖颈蜿蜒流下。

万一,万一真有什么不可抗力,注定了他们只能分开,怎么办呢?

那也没办法呀,她在心里叹息。婚是她要离的,孩子是她弄掉的,他还不计前嫌地照顾她,她欠他那么多……

推开浴室的门,她裹紧了浴衣,哆哆嗦嗦地出来。屋里暖烘烘的,他居然把空调打开了,热乎乎地吹着风,门窗紧闭。

他坐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身边散乱地摆着几个DV,正在摆弄着储存卡。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走近。

他抬头看她,微笑:“礼物,每天的礼物。”

她走过去啪地扣上电脑,他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她的脸因为蒸汽的熏蒸有些红扑扑的:“既安,我们睡觉吧?”

“……?”

她气呼呼地说:“别装傻。”

他过来抱她,她拉起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腰上,脸红到脖子根,连耳朵都是烧乎乎的。

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诧异来形容了,简直是震惊。她暗暗自得,这个男人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极为镇定的神情,终于终于,露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来了。

“景时,你……”

她挑起眉:“是你说的,男未婚女未嫁。就当一场艳遇了,行不行嘛?”

第7章

她看着他穿好衣服,扣上扣子,起身先去给房间里的植物浇了浇水。

他回头看见她的脸,急忙跑过来,把她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塞回被子里,然后也躺在床上。

侧躺着看着彼此的脸。她的眼睛亮亮的:“谈恋爱才一天,我就缴枪投降了,是不是很傻?”

他揉揉她的头发,忽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顿了顿,低声道,“景时,下午你问我那么多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认真回答我好吗?”

她急忙点头。他说:“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如果……你是鱼,你会觉得幸福吗?”

她静静地说:“已经忘记了,怎么判断幸不幸福呀。”

他眼底有些潮湿,忽然坐起来搬过笔记本电脑:“我给你看……这些天的礼物。”

打开文档,密密麻麻许多文件,一直加载到很深很深的底部。他点开第一个。

是DV录下来的视频。画面里是淡灰色的真皮沙发,编织靠垫,淡蓝色窗帘。这是……他的家,他们家。

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陈既安扶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往过走。

女人头上缠着层层纱布,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那是……她?

他扶她坐在沙发上,回身去倒了水:“景时,你先坐一坐,别害怕。来,喝点……”

她的面部骤然扭曲,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一下子摔了他递上的水杯。啪——玻璃迸溅了一地。

他急忙扶住她的肩膀:“景时,景时!”

她像疯了一样,只管尖叫,拼命挣扎,一把推开了他。

他面色一变,急忙挣扎起来:“景时,别乱跑,不能踩在玻璃上!”

她已经跑出去两三步了,喊得嗓音嘶哑,满脚都是血,他一把抱起她回到沙发,她在他怀里又踢又打,眼睛血红,像个野兽。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针管来,双手抖得厉害,用半个身子将她压在沙发上,她拳打脚踢,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血丝不久浸透了衬衣,他咬紧牙关,只是低声哄着,禁锢着她的手臂,颤抖着手把药推进她静脉里。

不一会儿,她瘫软下来。

他在沙发上愣了片刻,才放下针管,抱着她回了房间。然后他回到客厅,静默地点了一支烟。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吸烟。他的肩膀上让血浸透了一小块,手还在不觉地抖着,香烟的火光明明灭灭,他的侧影,被巨大的痛楚笼罩,竟然有些颓然。

连抽两支,他摸索手机,起身打电话。

“小刘……是……很不好。”他微微低下眼来,“我在想,能不能换别的药,总是用安定,副作用太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然后他走过来,面不改色地踩上了一地的玻璃渣,关掉了DV。

她说不出话来。

电脑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下一文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剧情,尖叫,踢打,无法交流,最后只能注射镇定剂。

不可能,下一文件,再下一文件,她的手已经开始汗湿,始终是尖叫,自己狂躁的尖叫萦绕在她脑海里,久久不散。

大约过了四十多个视频,她头上的绷带已经揭掉了,头发秃了一大块,像只恐怖的斑鸠。

她看见自己坐在沙发上,已经能平静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

她舒了一口气。

可是,画面里的她突然变色,她神经质地喃喃:“你是谁?”

站起来,一把将毫无防备的他推到在地——尖锐的摩擦声,她这才看见,原来沙发前面,还有一个玻璃茶几,他的手表狠狠地划在茶几的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来……

他挣扎着站起来,她又如法炮制,眼里充满血丝:“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DV画面震动起来,她力大无穷,狠狠将他搡到茶几上,茶几被他推出去,他的背重重地磕在茶几角上,他的脸色因疼痛瞬间苍白如纸。

桌子上的一只玻璃奖杯……没错,是那只奖杯,她的最佳科研成果奖,滚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有人破门而入。

一个男人开了门,震惊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急忙跑进来,从地上扶起他,背上殷红的一片……

他疼得吸气,目光逡巡,找到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她,喘息道:“小刘,你小心看着点儿她……别跑出去了。”

“教授!”年轻男子的眉头扭成一团,“既安,这样不行……我们都觉得不行,送去疗养院,或者研究院,你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处理!”

他回头看着助手,声音轻而冷淡:“你们的解决办法,就是配我家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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