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亲戚还会来,后来也就不来了,电话也不怎么打了……”大姐的神情有些冷淡,像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手里的餐巾纸却捏紧了些。
蚊子试图安慰说:
“还好有你在。这么多次,你一直陪着你老公,他也会坚持下去的。”
“没办法啊,在医院,有人陪着总比没人好。所以我总会来的。”
她看向蚊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谢谢啊,听我说了那么多……”
蚊子摇摇头,微微笑道:“没事的…”
大姐问她:“你也是来检查的吧?”
“嗯。”
“你老公呢?”
蚊子一怔,转瞬开口:“在等检查结果。”
“那你快去吧,我也要回了。”说着站起身,临走前留给蚊子一句话:
“小妹,活着不容易,能活着更要好好活。”
蚊子穿过走廊,心里各种情绪纷繁生起,如何才能理清?
不经意看向前方,苏冶从转角出现,看到她时,神色一松。
下一瞬,苏冶向她快步走来,蚊子迎了上去,开口问:
“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么久?”
“遇到了上次检查见过的大姐,聊了几句。”
“结果出来了,走吧。”
这次的检查指标没有上次正常,蚊子的心咯噔了一下。其中转氨酶偏高,医生调整了用药,又叮嘱她相关注意事项。
生病以后,无论是网上看到的病情讨论,还是私下和病友的交谈,或者询问医生得到的反馈,都提到术后抗排异的管理应对很复杂。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尽相同,再高明的医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像探路一样。
蚊子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面对时,她心里的脆弱立刻暴露。跟以前考试一样,反复念叨没事的,已经复习好了。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就开始紧张咬唇,手心冒汗,甚至答不完试卷。
不过她现在学会了掩藏情绪,至少会在心里默念:还有时间。
回去的路上蚊子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车窗外略过的风景。听到苏冶开口:
“要不要去之前说的花市逛逛?”
蚊子一愣,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
“改天吧,今天我有点累了。”
苏冶没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开着车。
蚊子心里莫名有些不自然,悄悄瞥向苏冶,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发尾微卷染上了淡淡的光。苏冶似有所感,突然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人。
目光冷不防相触,被抓个正着,蚊子尴尬地笑笑,转头偏向另一侧。
是她的错觉吗?苏冶微扬的眼尾似乎透出光,能看穿她一样。
蚊子唇角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晚上肖可打电话约蚊子去看景观摄影展,也问苏冶要不要去,苏冶回答有事,让她们好好玩。
第二天,蚊子准时赶到艺术空间。
不多时,肖可从远处走来。身着一袭波西米亚红色连衣裙,挽起长发,露出长长的水晶流苏耳环,飘逸的长裙伴随着流苏摇曳的节奏,明媚灵动。
艺术空间的一楼有家咖啡馆,艺术雕塑、油画与复古家具混搭,典雅别致。二楼是展览区,不同于一楼的繁复布置,二楼装潢以白色为主色调,简洁明净。
廊内看展的人不算太多,两人顺着展出的作品一路看过去。
肖可停在一副摄影作品前,蚊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幅城市夜景的照片。黑暗笼罩着一片老式居民区,亮起的几盏路灯照出了一条弯曲的小路,细看的话会发现路上有一个人影。
肖可看着照片,冷不防开口:“我辞职了。”
蚊子有些意外,想了想又觉得意料之中。
“我爸妈知道肯定要说我总是定不下心来,”话说到这,肖可看向她,提醒道:“对了,千万别跟姨妈说,不然我妈知道了,要来抓我过去了。”
“当然当然,放心。”蚊子搭上她的肩,问道:“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也许去旅游下,休息下想想再说。你好像不太惊讶?”
“你都做出决定了,谁也改变不了。况且你加班也太多了,身体最重要。先给自己放个假吧。有想好去哪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肖可看向她,抛出几个答案:
“山里?海边?或者边走边看喽?”
说着她们都笑起来,绕到一处圆弧的半封闭展区,隐约可以听到面前的隔断墙后传来交谈声。
耳畔的流苏再度晃动,肖可突然说:
“我问你,当你乘火车开始一段旅程时,什么阶段最激动?开始、中途、还是到站?”
蚊子想了想,说: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
肖可了然笑笑:
“我就知道。你是清楚想去哪里的人。可我是刚刚出发的时候最激动,既不会疲倦,也不用担心未来会去哪,对旅途充满了想象。”
蚊子静静看着表姐,捕捉到表姐脸上闪过一丝不常见的迷茫。
肖可轻轻叹了口气,说:
“也难怪我妈总说我是三分钟热度。”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没有放弃去寻找真正想做的事吗?人生不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肖可一愣,看到蚊子的目光,不由笑了。这表妹还真是……长大了啊。
“你这副过来人的语气…”
蚊子挑眉笑道:“难道没有说服力吗?”
“有!”肖可笑着点头,调侃道:“特别是作为已婚过来人,都变沉稳了。”
“你这话题跳得也太快了。” 蚊子话锋一转,说:“那你有什么新动向吗?”
肖可摊手,笑着耸耸肩。
两人继续向前,慢悠悠地走着。
“我还真是羡慕你啊,”肖可感叹道:“过了这么久,还能和你的第一选择在一起。”
蚊子倏然一滞:“第一选择?”
“不是退而求其次的。”肖可轻叹口气,笑了笑说:
“我一直觉得什么都会变,改变也没什么不好。但有时也会想要这样,很坚定地选择一个人,也被这个人坚定地选择,不管过多久……”
蚊子心潮起伏,不知不觉落在后面。
一直以来,她只顾自己,逃避了答案,下意识忽略了苏冶的心情。
不知怎地,眼前突然出现苏冶的背影,白雾笼罩下渐渐远去,清冷,安静。在清河边,在医院走廊,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融入雾里。
兀自出神之际,冷不丁撞到了转角处的女孩。蚊子的单肩包掉落在地,包里的药盒没盖紧,散落了十余颗药片。
周围的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
女孩揉了揉肩,有些吃痛,面露不悦道:“你怎么看路的?”
蚊子急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女孩摆摆手离开,蚊子颇为狼狈地收捡地上的药。
数了数包在餐巾纸里的药,好像还差一颗。
四处张望时,面前伸出一只手。
手心里正是躺着一粒药。
蚊子笑着拿起:“谢谢。”
抬头的刹那,不由愣住了。
面前的人五官分明,尽显成熟从容,和记忆里大不一样。
“学长…”
这人露出令她熟悉的笑容,带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低声道:
“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重遇故人——大她两届的学长黄昱鸣。
蚊子大一加入了话剧社,黄昱鸣是名声在外的前任社长。他就读景观设计专业,后来出国深造,作为新锐的景观设计师,才华横溢,颇受瞩目。
蚊子把药装进包里,黄昱鸣不经意开口:“这么多药?”
“之前家里给准备的一些常用药,忘了拿出来了。”蚊子掩饰地笑笑,问道:“对了,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来参加一个设计交流会。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碰上。”
蚊子微微一笑。黄昱鸣看着她,温声问道:
“你现在好吗?”
“挺好的。你呢?”
“还不错。那你……”
手机振动声响起,打断了黄昱鸣的话。
蚊子刚一接通,就听到表姐开口:“喂,你在哪呢?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你了。”
“我在靠楼梯口这的转角。”
肖可:“那你别动了,我现在过来。”
“好,我等你。”
蚊子结束了通话,见黄昱鸣在一旁等着,不好意思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