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3)
“可是……需要脱衣服吧……”
左思点头:“你放心,只有我们两个,而且我保证房间里不会出现手机一类能够拍照的电子产品。”
程江很犹豫。
左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以及一个折叠起来的纸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想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江怔怔地接住。等到路口分手,左思的背影淹没进夜色中消失不见后,程江拆开纸块,上面的工资数目使她倒吸一口冷气。
奶茶在手中逐渐冷却,她木木地将冰凉的奶茶带回公寓,一个人在房间地板上坐了好久,她已经有些害怕改变了。
模特定然不会是一份长久的职业,性质甚至和流浪有几分相似,万一辞掉工作专心做她的模特,等她不需要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老旧的吉他上。
她深吸口气,做出最终决定。
“工作时间在晚上,”左思在电话里跟她说,“从8点到11点,如果晚上不想回去也可以睡在我家。”
程江握紧话筒:“咖啡厅的工作我能保留么?”
“建议辞掉,做模特的辛苦程度不亚于你手头的工作。”
“只是摆摆姿势而已。”
“如果你能应付的话可以保留。”
“合同呢?会签合同吧?”
“这是当然。”
“地点是名片上的吗?”
左思说:“那是出版社的地点,我现在报个地址你用笔记下来。”
“啊、等等!”程江满屋子找笔,最终在床头柜里找到一支男友彭姜宇留下的钢笔,她对着水池甩了两下,发觉有墨,赶紧跑回电话旁,用力刻在挂历上。
许久没有写字,此刻再度握笔,手指感受到一股奇特的、难以言说的魔力。
挂掉电话,她舒展僵掉的手指,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位少女的身影。
也许她只是想看看,把握梦想的人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糟糕!”她一拍脑门,惊叫起来,“该死!该死!该死!我忘记服务员是轮班制的了!”
万般无奈下,她拨通主管的电话,最终还是把工作辞掉了。
真是可喜可贺。
第2章 神的序曲(中)
往日堆满纸箱的书房现今只剩下干净整洁的家具,夕阳的余晖里沾有百合花的香气,晏铸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攥住书包肩带。
像是生命中原有的东西忽然被人斩断了一般……连房间中流动的空气都透漏出令人不安的陌生感。
“小宴。”
晏铸吓了一跳,那个女人——他在心中如此称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脸上的笑容温柔得有些虚假。
“今天在学校有乖乖听话吗?”
连同问话都和平常一样。
晏铸警惕地绷起肩膀,沉默点头。
“今天我们去外面吃,”她解下围裙,低头温柔地对晏铸说,“吃你最爱的小龙虾好不好?或者回羽街的汉堡?不过不可以吃太多,对肠胃不好。”
“可是……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女人的面庞倒映在晏铸瞳孔中,明明那样亲切可人,晏铸却感到莫名的恐惧。
“哦——我现在不用在家里写曲子了,所以我又找了份工作。”
“超市导购员。”她以前也是这样,每当得意时就喜欢歪头一笑,连额前碎发滑落的弧度都没有大的偏差。“小宴是不是觉得家里空间忽然变大有些不习惯?”
晏铸低下头,眼睛盯着地板。
“你在担心妈妈么?”
她蹲下来抱住晏铸:“妈妈只是想通了,才华和机遇是勉强不来的,你以后就会明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体温,她的气味,她哄人时的细微动作……分毫未变,可是为什么,我仍因陌生而感到惧怕……
“妈妈决定全身心投入工作,这样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以前,”晏铸紧张地反驳,“妈妈从来不允许别人触碰她书房里的稿件,还有那架钢琴,爸爸去世后也不曾落灰。”
晏铸感到她的背脊在一瞬间僵硬了,抱住他的手臂猛烈收紧,他几乎要喘不过气,紧接着母亲又恢复如常,仿佛那短暂的失态只是少年的幻觉。
“小宴,大人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所要做的只是把书念好。”
为什么……这份强烈的怀疑与不安究竟源自哪里?
冰川公园咖啡厅。
程江拿到合同一字一字地审阅,左思和她旁边那位程江从来没见过的男士耐心等待着。
合同为期三个月,每星期都有固定的休假,并且上面逐条写明会保护程江的隐私,程江心中所有疑问都能在上面找到。
合同约莫是这位男士拟的吧,真是厉害呀。
“违约要赔偿双倍赔偿金,甲乙双方都是,”男士说,“如果没有疑问请在下面签字。”
违约指程江不听从指挥、翘班,或者中途单方面停止工作等;左思则不能违反以上条例对程江发出有损尊严的命令。
程江满意地点头:“没有问题。”然后拿笔准备在上面签字。
“慢着。”男士忽然出言制止,而后轻叹口气,“左思的人品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她的工作态度苛刻得不近人情,请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们不希望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苛刻得不近人情?程江不由自主地打量坐在她对面的黑发少女,脑海中回想起她在君慕咖啡厅与编辑争吵的情景,大概指她的情绪有些喜怒无常吧……这没什么,多年来的冷言冷语程江早已听惯,再者合同上对程江的利益进行了全方位保护,就连侮辱人格的言语左思都不可以轻易说出,其他的不利因素程江暂时也想不出来。
她露出谅解的微笑对男士说:“工作本来就要认真,苛刻一些不打紧。”接着她低头在合同上认认真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左思喝着可乐仔细打量程江那颗令人满意的头骨形状,可乐被她喝光,吸管吸出不和谐的搅扰声。
“好啦!”程江放下笔,精神十足地询问左思,“什么时候开工?”
“今天晚上。”
左思家住在寻城路旧式住宅区,单门独院,空间敞亮。
咖啡厅里左思当面把钥匙和地址交给她:“八点之前的这段时间如果你想睡觉可以直接去我家,一楼客厅后面有一间卧室,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冰箱里面有一些水果和蔬菜。”
“你不回去吗?”程江内心十分惊讶左思对自己的信任程度,“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没有其他人?”
左思说:“我等会儿要去趟出版社,估计在7点回来。我和父亲住在一起。请放心,你的事情我和父亲提过。”
——哇,父亲,好传统的叫法。
“你父亲经常不在家?”程江这才反应过来她对这位雇主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
“他是警察,偶尔出差。”
“他会不会……”
“事实上他沉默得令人窒息,”左思半开玩笑地说,“他不会搅扰我们,更加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叫什么名字?”程江实在不懂得客套的礼仪,脱口而出的话语立刻让她发觉不适当,她连忙解释,“这样我好同他打招呼。”
“他叫左延,延续的延,你叫他左叔就好。”
左思她爸爸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警察的话个性会比较蛮横吧……左思的五官柔美精致,只是眉宇间有股不属于女孩子的硬气——程江揣测这份硬气大概遗传自左延。
万一他是位很粗野的人呢?
程江心浮气躁地在住宅区打转,左思家的具体地点倒是找到了,就是不敢贸然进去。
要不要提些水果?苹果香蕉之类的……
“啊啊——”她抓住两侧的头发蹲在路边,“哪有人去工作还带礼物的,又不是走亲戚!”
这时,小路前面传来自行车轮的行驰声,一个头戴青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出现在程江视野里,他自行车后座捆有一个塑料箱,行色匆匆,估摸着是在送外卖。
等到驶近,程江发现他长得十分英俊,初步判断个头应有一米八三,可惜看上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程江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兴致勃勃地冲他吹了声尖锐的口哨。
男生单脚着地,车子立时停住。
他该脸红了吧,程江得意地想,这个年纪的男生最容易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