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者(16)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离吧,不要耽误双方的时间。”
——看着吧,离婚以后的你绝对过得比何慕惨。
竹节空与何慕十七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的第一部漫画就是在恋人的鼓励下完成的。
两人拥抱、接吻,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是最为紧密的结合。
“我想去做初中数学老师。”
“为什么?你不准备带研究生了?”
“初中孩子很中二嘛,大部分老师和家长又不明白他们的心情,再说入门教学很具有挑战性,一定相当有趣。”
“可以呀,需要我陪你么?”
“哈哈,请务必过来陪我。”
“也好,接近鲜活的群体更能够刺激创作。”
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
他变得懒散、暴躁,对一切都失去兴趣,连曾经最吸引他的数学都成为他敷衍的对象。
“你不要再画那种东西了!同事都笑话我说‘老婆挣得比我多’……”
“妄想的东西能够带来什么人生价值?”
“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教师那样安安分分地教书?你看你画的垃圾东西,你自己看了不会脸红么?!”
“生孩子吧,都快三十岁了,别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是无所谓,只是三十岁以后你很难怀上孩子吧?”
“不生孩子你想干什么?不生孩子你身为女人还有什么用处?”
越来越庸俗了,从他身上散发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庸俗气息。
以前的你究竟被谁抹杀掉了?为什么你要变成我痛恨的模样?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深爱的你?
一旦抓住了某样东西就无时无刻不在和放弃作斗争,可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可是这份疑虑、这份焦躁、如黑沼般不断喷涌的消沉最终找上了竹节空。
魔鬼的轻语。
低沉的。
挥之不去的,令人崩溃的打击话语每天都在耳边回响。
她,被打败了么……
窗外的池塘飘满暗红的樟树叶,风将绝望的寒冷送来,绵绵不断地撞击在方格玻璃上。
潘静凝望窗外。明明快到春分了,窗外的景物还是那么凄凉。枯瘦、冷漠、灰败的景致像极了她那逐渐衰老的躯体——或者用腐朽二字更加恰当吧。
腐朽的,面容衰败的老人。再过些时日就要像冬季的枯枝被不知名的东西踩碎……无缘了,姹紫嫣红的春。
“老师,”许哲推开门,笑容明朗,“我给你送茶点来了。”
我的,姹紫嫣红的春,你根本无法回望贫瘠崩裂的枯冬吧,你的眼前是将要展开的,绚烂夺目的夏。你根本体会不了坐在你面前老人思想的龌龊,就像孩童惊诧于白雪覆盖下的污秽。
如果可以,我真愿意让时光回流二十年,那样的话,即便我表达心思也没有人会觉得恶心想吐吧。
用我这张老去的面容,无论表白什么,哪怕是枝头细小的花朵,我露出微笑,表达欣喜,别人都会对我发出唾弃。因为,我老了……
“点心不合口味吗?”年轻编辑问,他的瞳孔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希冀。
“我在想竹节空,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我很羡慕她,能够死在美丽的年华里,众人于她的印象全部停留在光滑白皙的面孔里。我很羡慕。
“今天我代替老师去探望左思,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并且很喜欢老师为她挑选的百合。”
“游戏机你给她了么?”
许哲尴尬地把头偏过去轻咳两声。
潘静生气地说:“你没给她?你要那小姑娘在医院里用什么打发时间?”
“我给了的,”许哲很无奈,“在病房门口就被邹木易没收了。”
“你不会进去以后再悄悄拿出来么?”
“邹木易根本不放心你,进去之前再三审问究竟带了什么,我没有办法,就给他了。”说着,许哲把头低下去,闷闷地搅红茶。
真是个老实孩子。
“何慕那边去看了吧?”
“看了,”许哲回答,“他依旧昏迷着,听说是精神受了重创,能不能醒全凭运气。看来何慕真的非常爱慕竹节空,不知道两人当初为什么分手。”
潘静喝口奶茶,微笑着问:“你和汤月那小丫头相处得还顺利么?”
许哲有些害羞地挠头:“还行。”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许哲的脸悄悄红了:“年底。”
潘静吹声口哨:“你藏得倒好,一点风声都没透,是不打算告诉我咯?”
许哲慌忙解释:“因为老师工作很辛苦,不想老师为我的事情操心。”
潘静只笑不语。
花瓶里的蓝玫瑰恍若油画里的生物,静静地,呆立在窗台上。
温柔的阳光从云层裂缝中透射进来,风,似乎也变得柔软和煦了。
潘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回去吧,我约了人过来打麻将。”
“啊?哦,好。”
我曾经对老人投来的艳羡目光示以不屑,每个人都曾年青过,不是么?
现在,我却不由自主地追寻那些年青的身姿,甚至对年幼的左思抱有隐隐的嫉恨。她若知道了,反应恐怕会和当年的我一样。
原来灵魂深处的肮脏是会与日俱增的,优秀善良的老人是战胜肮脏的结果。
我是否能够成为一个真正令人尊敬的老人呢?
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从容老去?
红茶慢慢变冷,外面的气温却逐步升高。
第13章 云端里的雅典娜(上)
“不如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五个女生围坐在病床旁边,提头的名叫李曼,她削苹果的时候忽然把刀尖/插/进果肉,阴笑着说:“反正除了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如讲些鬼故事活跃气氛?”
苏颖不同意:“我倒无所谓啦,只是左思,她之后还要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会害怕的。”
左思坦诚地说:“我无所谓的。”说老实话,还有点喜欢。
“好呀!”冯佳站起来,把门窗的帘子拉上,屋内陷入一片漆黑,隐约的阳光映照进来,氛围显得更加诡秘。
“还是算了吧……”胆子最小的白妍清缩到左思身旁,“我有点害怕,而且我不会讲鬼故事……”
李曼阴森森地指着左思:“你躲在了一个最恐怖的人身边。”
“什——”
“啪嗒。”左思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型手电筒,几个女生围聚过来,每个人的面孔都映衬得分外诡异。
白妍清抱住左思,瑟瑟发抖。
“寻城三中的事情你们听说过了吧?”左思的目光在其余四个女生脸上扫了一圈。
“听说过了,”李曼接茬,“没想到你也听到了风声。”
苏颖捂住耳朵,身体紧靠在冯佳,嘴里却忍不住问:“什么风声?三中出什么事了吗?”
“你居然没听说么?”冯佳转过来幽幽地看着她,“那么大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新闻?”白妍清攥住左思的衣服,“三中里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案子,我是听我父亲说的。”左思低沉着嗓子缓缓讲述。
“入春以来,三中走廊夜间时不时能听见咯啦啦的声音,就像指甲在抓枯木。门卫室的人很紧张,于是调查监控,监控涉及的范围没有任何异状,可是那种咯啦啦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们耳边,第二天,一个男生的尸体在实验教材室的楼梯拐角被发现……”说着,左思的手轻轻搭在白妍清肩上,并且在她的耳廓上轻吹一口气,可怜的白妍清吓得直哆嗦。
李曼忽然站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斜方天花板。
苏颖闭着眼睛大叫:“你这混蛋不要擅自加戏啊!”
李曼回头:“可我超想表演警察的。”
苏颖拉住她的手:“你给我坐下!”
“后来,”冯佳接过左思的手电筒让左思过去喝水,她接着讲述,“警方发现尸体的心脏不翼而飞,哪里都搜寻不到。”
她用手指在自己心口部位点了点:“这里破了一个大洞,诡异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正在喝水的左思噎了一下,她只是随便乱开了个头,这两个人居然一本正经地编下去了,只是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