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漂泊大雨已经停了,天边挂满了胭脂色的绮丽彩霞,把整座戏园子都笼入了缥缈的虚幻感中,美则美哉,但熟知飓风来临前天空异象的人,就能分辨出,这云霞分明是大灾将至的征兆。
戏园子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原因就闭门拒客,但从那挂了红绸的正门前进去的人也并不算太多,而且个个都是衣衫熨帖精致,非富即贵。
然而除了正门外,其他几座小门,却都是紧闭着的。
“这进去,得要票吧?”邱邱迟疑地开口。
正在此时,一辆熟悉的轿车突然停在了前边不远处的台阶上,那穿洋装的小姑娘从车上跳下来,扯了位男士,快步就要往园子里去了。
那小姑娘,正是陈蕴之。
“等一下!”江绪快步过去拦住两人,却在看见陈蕴之的脸时,突然卡壳了。
他没胆子直接叫“陈蕴之”三个字,只觉得自己一旦喊出来,高祖母的死亡凝视就出现在了脖颈后边。
江绪咳了一声:“陈小姐,抱歉打扰一下,能帮我们个忙吗?”
没等陈蕴之应承,她旁边戴着副老古板眼睛,长得同样眼熟的男人闻言,先下意识皱了皱眉,把江绪跟她隔开了些。
“你什么人?”
“啧,周渊你什么毛病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咱们装装样子,互相挡挡桃花债就得了,现在你又赶着护着,真准备老老实实当我未婚夫了?”
听出陈蕴之语气里的嫌弃劲,周渊立刻变了脸色,瞬间放下自己的手躲远了些,面无表情地做出请的姿势:“你随意。”
陈蕴之哼了一声,这才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江绪:“要我帮什么忙啊?那天你们走得匆忙,我也赶趟子,就没去过问了,阿灯家里没出事吧?”
“她不太好,”江绪垂了垂眼眸,“她父母都被人杀害了,现在自己也被带走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陈蕴之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这个单纯的大小姐,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死亡。
但陈大小姐单纯归单纯,却并不蠢笨,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江绪找人与拜托自己帮忙之间的联系。
她看了看戏园子,又看了看江绪,神色有几分古怪:“所以你是认为,陈灯被人带进了这园子里?”
“对。”
陈蕴之立刻矢口否认:“不会的,你肯定是搞错了!”
顿了顿,她正色解释道:“阿灯没有跟你说过吗?南淀戏院是我爹开的,我是这园子的半个主人,如果真发生了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的。”
江绪只敏感地捕捉到了其中最令他震惊的两个字眼。
“你爹?”
第67章 石室
“对啊,不过我爹去外地了,寿宴那天才回来,托我替他管着园子,”陈蕴之犹豫了一下,看向江绪背后那一行人,“你们都是阿灯的朋友?”
看出她对自己父亲的崇敬,江绪不再说进园找人的话,转而问她今天这场戏的事情。
说到戏,陈蕴之立刻眼神一亮,兴致勃勃地拉着人说道起来:“今天这出戏,是我们台柱子瑛瑶演的,消息一出去就没票了。”
“听说外边的票已经炒到天价了,不过嘛……”
江绪盯着她算计人时那熟悉的眼神,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蕴之敛了笑容,高深莫测地皱起眉:“不过你们想入园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这里还有些余票,本来是要送人的。现在看在都是朋友的份上,就按三倍的价格卖给你们,如何?”
江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样坑你的重孙真的好吗?
他们进园的时候,里边已经座无虚席了,但大概今天接待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缘故,派出的票并不是很多,虽然一层层的观戏小隔间里都是人,却布置的甚为清雅,也没什么吵闹声。
江绪寻了自己的隔间坐下,却快速在不经意间打量着那些的脸——没有一张是熟悉的,连陈蕴之都不在里边,不过二楼有几个隔间挂了纱帘,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清后边人的脸。
直到那扮女主角的花旦袅袅窕窕地上台亮相,四座一阵叫好后,他终于从台子旁边的侧门里,看见了陈蕴之和周渊的身影。
两人在二楼分开以后,陈蕴之去了最中间的隔间里。
就在纱帘被她挑起的那一瞬,江绪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他看清楚了,那隔间里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吴临。
两个人显然是熟视的,不一会儿就言笑宴宴地攀谈起来,江绪看着陈蕴之那毫不怯懦,游刃有余的模样,突然有些怀疑,她真的是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无所知的无辜吗?
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他潜意识里还是把陈蕴之当作了自己的高祖母,但这个世界再怎么逼真,NPC们也都逃不过强大剧情的走向,如果南淀戏院真的是任务成败的关键,那陈蕴之作为园主的女儿……
想到这里,江绪突然轻颤了一下。
是他大意了,陈蕴之跟陈灯的身份云泥之别,两个人却偏偏很熟视的模样。可是,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如果陈蕴之跟吴临一样,从一开始就是因为那所谓的“万向法”故意接近陈灯的呢?
那她先是推辞,却又引他们进来,又到底有没有其他目的?
江绪下意识地在把视线投过去,却正对上陈蕴之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亲和天真的笑容,而是判若两人的冷淡。
陈蕴之很快收回了视线,从吴临的隔间里走了出来,消失在了戏班子的台后。
看起来,她似乎是在故意引自己去找吴临。但是江绪只犹豫了一瞬,就起身对看入了迷的齐胖子等人说了自己出去一下,然后快步朝二楼走去。
“陈灯在哪儿?”
吴临正提着茶壶,如痴如醉地听着戏,眼珠子随着台上的花旦一路移转,下一秒,太阳穴就被冰凉的硬物抵上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在背后喑哑的男声。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讶然,但依然是很镇定的模样,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茶壶:“这位小哥别激动,放下枪,我们才能好好说话是不是?”
回应他的是扳机扣动的声音。
“吴临,”江绪叫了他的名字,“我再问一遍,陈灯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吴临无辜地说完,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古怪的弧度。
就在江绪意识到不对劲之处时,吴临突然曲起食指,在桌面上快速有节奏地叩击起来。
下一秒,隔间外被他打晕过去的小厮骤然站起来,双目空洞,动作僵滞,如提线木偶般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吴临的食指升起,那“小厮”就凌空跃起几丈高,把头顶的楼板都冲破。他的食指落下,“小厮”就猛地提速,做出攻击的姿势朝江绪的鼻梁一个冲拳。
凑近了,江绪才发现,那张被汗巾包裹着的脸,僵硬而面无无表情,甚至粗糙得连上边的木质条纹都没有去干净,远远比不上陈灯的那只小人偶。
他扯着吴临快速后退,一边避开攻击,一边防止他再去敲击什么东西。
果然如他所料,那叩击声一消失,人偶立刻在原地驻足不动了。
眼看江绪一眼看出木偶人的关窍,朝着它的肚子就要开枪,吴临终于急了,急匆匆地开口:“停停停!我告诉你,你别伤了它!”
江绪瞥他一眼,见他从衣袋里摸出个口琴,嘬起嘴,不知道吹了段什么调子,那木偶人就从窗口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后园里。
那个能轻易受吴临驱使的人偶,让江绪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之前的那些小黑怪,以及末世世界里的丧尸,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就要控制不住手中的枪,直接把吴临给嘣了,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但吴临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冲动。
他说:“我没有逼她,她是自愿跟我走的。”
说着,吴临就将那把眼熟的匕首,抛到了桌面上,朝他微微轻笑:“她现在有其他用惯了的武器了,说是委托我,把这个还给你,给你道声谢。”
外边突然爆出喧嚣的掌声,似乎是第一场戏结束了,花旦瑛瑶正在谢幕。
“我得去看小瑶儿去了,小兄弟回见。”搁下这句话,吴临就提着他那巴掌大的瓷壶,悠悠晃晃地掀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