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6)

“去去去,谁认识菊花梅花的,胡说八道什么。”陈美芬不知是想起她的名字还是旧事,明显的心虚起来。

陈主任这位二姐,十几年前下海经商,先是小打小闹,从南方带廉价皮鞋回云城,再高价转卖出去。没几年,攒下本钱了,直接在南方办服装厂和皮鞋厂,生产劣质产品后专销往内陆地区,早几年在落后的云城市还挺有市场。后来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吃穿开始要求质量了,她又转移目标,把客户群锁定在山区。

每年一到雨季,山区乡镇上卖的雨衣雨伞雨靴,几乎全她供的货。孩子们吃饭用的饭盒勺子啥的,也她提供的,更别说书包衣服……反正她深谙学生的钱是最好赚的。

去年被人举报劣质产品,化学毒物成分超标,严重危害儿童健康,她也算手眼通天,居然花钱给摆平了。

今年突发奇想,开始搞贴牌套壳的买卖。自己厂里生产的劣质产品,通过山寨正规品牌,甚至买商标,把人标签一贴,摇身一变就是名牌。只要厂家不告,她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

她说是什么牌就是什么牌,谁也奈何不了。

靠着这点“头脑”,攒下不少身家,陈主任对她是又爱又恨。爱的是金大腿随便抱一下就送个包送辆车,奉承她这么多年没少落好处。恨的是自己本科毕业还住着小区房开着国产车,她卫校毕业的住别墅开豪车……可恨的笑贫不笑娼。

陈美芬看着对面苍老的容颜,忽然觉着莫名的眼熟。纺织三厂的职工……她以前确实认识一个,年轻时候。但那女人大卷发阔腿裤,唇红齿白,算难得一见的美人,跟眼前这个老妇压根不是一个人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忽然急道:“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提起包就走,连病也不看了。

陈主任赶紧追出去,“二姐急什么,好不容易帮你加上号,等看了病再走啊。”

陈美芬不敢看老妇恶狠狠的眼神,落荒而逃。

虽然她的德育值很低,但终究是一条人命,白娇娇想提醒她一下,等所有病人看完,她去医务科找到陈主任。“主任今天那位亲戚,我看她印堂发黑,凌晨十二点前或许有血光之灾。”

意料之中的,陈主任“呸”了一口,“你这实习生可真够胆子大的,我姐没惹你吧?你居然诅咒她!你哪个学校的,我要跟你们教导主任投诉,白让你接受这么多年马克思唯物主义教育了。”

白娇娇仰着头,“首先,我不是实习生,我是中医科通过全省事业单位招考进来的医生。其次,你家亲戚真的有血光之灾,希望你能提醒她一下。”

从墓碑上的“慈姐”来看,陈美芬应该是没有儿女和老公的,现在唯一能提醒她的就剩这个妹子了。

“哟,我就说呢,原来是白大仙的闺女!”

白娇娇懒得跟她费口舌,扭头就走。反正陈美芬也不是什么好人,或许天命如此。

走到医院门口,见老妈还没收摊,正跟客户嘀咕着什么。

“妈。”

“客户”回头,居然就是刚才那位古怪的老奶奶,白娇娇好奇不已,试探道:“妈你们在说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白娇娇:“……”神神秘秘,其实就是故弄玄虚。老妈有几分本事,她从小到大怎么可能不清楚。

“老奶奶,爷爷的腿怎么样了?”

白元珍在她脸颊上轻拧一把,“什么奶奶,你该叫人张阿姨,你张阿姨比我还小几岁呢。”

张菊花也不生气,早认命了。

“唉,我这模样,跟七老八十的又有什么区别?”

白娇娇尽量克制内心震惊,不好意思的问道:“今天那个陈美芬,张阿姨您好像认识她?”她眼里赤.裸裸的恨意自己一定没看错。

陈美芬的死,跟她肯定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留个评论呗,收藏是在涨,但为啥没人评论呢?是你们都不喜欢老胡了吗?老胡要哭辽~~~

第7章

张菊花眸光一动,片刻后浑浊的老眼里泛起两湾水光,温柔而又带着恨意。

一字一句道:“二十年了,我还认得她。”

原来,二十年前的张菊花是市纺织三厂的女工,能力突出,人又漂亮,老公是磷肥厂的技术骨干,六岁的儿子聪明乖巧……城市里常见的幸福的三口之家。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的话。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1998年的元旦节。”她那天上的白班,因为单位离家比较远,中午都不回家,只在单位食堂应付。

接儿子的事由老公负责。

谁知男人没接到孩子,以为是今天过节,被妈妈提前接去吃好吃的了。

直到晚上下班到家,夫妻俩见面才知道一个没去接孩子,一个压根没接到孩子。去学校找,老师说孩子中午表演完元旦节目就自个儿回家了。顺着学校一路往家找,才听说这段路上中午出过车祸,有个小学生被卷车轮底下……等他们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看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儿子”。

“拼都拼不全呐,我的图图,早上还活蹦乱跳闹着要吃薯条的图图,我……”张菊花老泪纵横。

白氏母女对视一眼,暗暗的叹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怪不得刚才在医院里张菊花不许别人辱骂她儿子。

旁人义愤填膺的一句“不得好死”可不就是诛她的心吗?

“那那个陈美芬是……肇事司机吗?”白娇娇小声问了一句。

张菊花擦擦眼泪,“不是。”肇事司机是一个疲劳驾驶的汉子,有家有口。一家七口对着他们两口子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法院判了他七年,赔偿两万块钱了事。

“老天待我们不薄,半年后,我居然怀……怀上了。”她轻轻的抚摸着干枯平坦的腹部,当时所有人都说这就是图图转世投胎来报恩的,要全了他们的母子缘分。

她也这么认为的。从发现怀孕后就不敢去车间上班,毕竟三十多岁的高龄产妇了,万一纺织厂有毒有害气体闻多了怎么办。出了头三月,她开始回厂里打证明,准备办准生证。

谁知厂里却说她这胎不符合计划生育的规定,没办法办。但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告诉她上街道计生站,问问计生工作人员的意思。

两口子属于在岗职工,当地政策是不允许生二胎的。她也做好了丢工作的准备,反正工作没了就没了,以后做点小生意也能养活孩子,只要俩人有个伴儿就行。

可计生站一口咬定他们就是不能生,甘愿缴纳罚款也不行,不要工作也不行。张菊花像村里偷生儿子的女人一样,东躲西藏,打起了游击战。

直到六个多月,确定胎已经坐好了,才跟一直苦苦相求的计生站工作人员见面。来约谈他们的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听说刚毕业没几年,还没结婚,但她说话风趣,性格活泼,很得张菊花两口子的心。慢慢的居然处成了朋友。

到八个多月的时候,姑娘把他们约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计生工作难做,她主管的片区已经连续三年出生率超高,如果再继续下去,她的工作就保不住了。而且,为了替他们兜住孩子的事,她一直隐瞒不报,孩子一旦在医院出生,上头追查下来她肯定饭碗不保。

张菊花两口子感念她的“恩情”,被她撺掇着同意去帮他们联系好的“私人诊所”生产,为了错开上头统计时间,还决定提前剖腹。她乐颠颠的收拾好包袱,准备好小孩衣服跟着她出门,谁知一下车就被架到计生站,被强行施行了引产手术。

那个还没睁眼就永远离开人世的小男娃,成了“计划外怀孕”的补救措施的牺牲品。

而哄骗他们来引产的,就是陈美芬。当年刚卫校毕业的她,在家里安排下进了街道计生站,专门负责计划生育这一块。张菊花家情况特殊,属于“计划生育特殊家庭”,老员工们都不好太过强硬的干涉,她自告奋勇卧薪尝胆拿下了这家“钉子户”。

从此,张菊花家成了绝户。

两口子都丢了工作,浑浑噩噩,厂里分的职工房也没保住,彻底沦为丧家之犬。后头二十年,就以捡垃圾卖废品为生,艰难度日。

但白娇娇相信,经济上的困苦是可以克服的,连失两子的悲痛却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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