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医生让方寻以平常心对待程陌,可是,现在,方寻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平常心了。
她原本做足了心理准备,要陪他打一场持久战,是他自己给她承诺,给她希望,降低了她的心理防线。
然而,到头来,除了让她失望,什么都做不到。
这段感情,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吗?他不需要努力,不需要成长改变?
就因为她更爱他一些,更心疼舍不得他一些,所以,要事事委曲求全?
“随便你吧。”方寻突然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四下找了找,像是在想自己该往哪里走。
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方寻停下来,回头,看着程陌:“程陌,我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受虐倾向。我爱一个人,就要和他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过每一天。我不陪任何人上演悲情虐恋。”
从酒店出来,上计程车时,方寻收到一条信息:答应你的事情,我没有食言。等回家后我再跟你解释。
是墨水瓶的信息。
第三天晚上,程陌到家时,方寻正在和快递小哥核对寄件地址信息,她脚边是三个打包好的大纸箱。
“对的。怎么付款,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
方寻拿手机调出付款码,快递小哥拿POS机迅速的扫了下。
“这是干什么?”程陌皱眉。
阿姨本想把切好的苹果端过来给两位快递小哥,程陌一开口,她就不敢往这边走。
“把我的东西寄回去。”方寻没看程陌,对快递小哥说:“都弄好了是嘛,我能不能坐你们的面包车一起出去啊。”
两个快递小哥相视一眼,点头:“可以。”
“谢谢。”
方寻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送到程陌面前:“这钥匙还给你。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你继续你的工作,我开始我新的人生。”
程陌眉间的皱痕不断加深,望向方寻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痛苦神色,呼吸沉而颤。
“可以走了。”快递小哥一人抱起两大箱子,招呼方寻。
程陌一直不接钥匙,方寻只好把它放在旁边的景观盆架上。
“阿姨,你和我一起走吧,免得等会你又要走路出来。”
“哦,好。”阿姨忙不迭收拾好自己,拿着东西跟上了快递小哥。
“阿寻……”再次开口,程陌的声音已经略带嘶哑。
“我一个小时后的车,先走了。”方寻一侧身,轻轻躲开了程陌要拉她胳膊的手。
东西都已经打包送走,她只背着个空包,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粉色保温杯。
快递小哥把方寻和阿姨放在了别墅大门口。
“你和程先生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嘛,怎么突然就要分手了呢?”阿姨皱着眉,语气却一点也不遗憾伤感。
方寻喃喃:“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方寻叫的车,还有一分钟才到,阿姨要到前面公寓旁的马路搭公交,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寻隐约察觉到,两个阿姨都是别人的眼线。所以,今天特意把阿姨叫过来,看着她搬家和程陌道别。
只是,她说的明明是分开,什么时候说分手了。
阿姨还想继续探听,所幸,车比预期来得更快。
方寻拉开车门,顿了顿,回头对阿姨说:“阿姨,以后你就不用再来了。”
车里太闷热,方寻有些不舒服:“师傅,我想吹吹风。”
师傅是个热情爽快的人:“好的,我把空调关了。”
方寻开了一点点车窗,这是座温暖的城市,十二月底的夜风,并不寒冷凛冽。
紧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直没动静,方寻瞥了眼黑亮的屏幕,从胸腔里吐出一口叹息。
这两天,她去见了梁思磊和秦医生。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她才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
拖到晚上才走,无非是想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
……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医院,当时他只有五岁吧。”梁思磊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并不是因为两人初次见面的地点特殊,而是因为,那天是她生日。
梁警官答应去接她放学,最后又食言。
她知道他平时工作忙,可是,她的生日一年也只有一次,更何况那还是她第一个整十岁。
梁思磊很生气,不愿意理梁警官。
梁警官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去医院:“是赶着去救这个小弟弟才耽误了接你。”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程陌,他看上去很瘦小,羸弱苍白,还遍体鳞伤。
梁思磊善解人意、尽量平铺直叙的跟方寻说起这些。
“你可能很难相信,像小陌这种被父母虐打的小孩,我爸每年要救好几个。只不过,我爸之前接触到的,多是城中村那些生活压力过大,夫妻相互折磨,最后把怨气怒火全撒在小孩身上的父母。只是泄愤,不会真的对孩子下死手,被带去警局好好教育一番,情况基本都会得到好转。”
“可是,像小陌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被父母虐打到住院的情况却很少见。那次打电话报警的是邻居,说隔壁家的小孩躺在阳台上快不行了。我爸带人过去,敲门没人应,只好强行闯。刚开始以为是保姆打的,调查后才知道,他家根本没阿姨。我爸每次把他父母叫去警局,都没机会和当事人说上话,就被保释出去了。”
童话故事里说,小女孩都应该穿着漂亮裙子,在粉色房间里,听着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入睡。
梁警官却认为,女孩子更应该认清现实。所以,不会刻意避讳让梁思磊了解这些事情。
“因为没办法直接对他父母进行教育。我爸担心小陌再被打,就偷偷给他买了个手表电话。他七岁那年,有段时间,我爸一直联系不上他,担心他出事,就去他家找他。”
“我爸在小陌卧室里找到他时,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那次的情况比上次严重的多,上次看着恐怖,但都是外伤,打断肋骨,一百天也会好。可那次高烧,引发了严重的肺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治疗的半年期间,他也是受尽了苦头。”
听到这里,方寻突兀的问了个离题万里的问题:“上次是邻居打电话报警,梁警官才能闯进去。可这次,他失去了意识,也没人报警,梁警官是怎么进他家的。他给他留了钥匙吗?”
梁思磊神色一动,在这件事里,她刻意隐瞒了这部分。没想到方寻在听小陌经历这些事时,还能如此平心静气,思维缜密。
“他妈妈当时在家。”
方寻头皮一阵发麻。
墨水瓶没有带她去祭拜他父母,也不愿意提及有关他们的一切。
她来找梁思磊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尽量不把梁思磊所说的小男孩和她的墨水瓶联想到一起去。
可,即便只是对一个陌生小男孩……
“当年那场火灾。”为了转移注意力,方寻主动提起了她最在意的那场火灾。
梁思磊点头:“嗯,我知道。这件事当时闹的很大。那天,他半夜给我爸打电话,我睡的迷迷糊糊,听到我爸对着手机吼了一句:你别上楼。”
关于那场火灾,梁思磊了解的内幕并不比别人知道的多。
但她确定,她爸爸是知道程陌当时为什么在楼下的。只是,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讳莫如深,她也就没机会得知更多。
话已至此,对程陌的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
“高考当天,小陌的外公去世了。虽然我爸第一时间提醒他,在考试两天要把手机关机。可他的两个姨妈,还是特意跑去学校告诉了他。”
“外公的去世对小陌打击很大。高考结束后,他突然人间蒸发,直到一个半月后,他从W市寄了封信给我爸。我爸去找过他,没找到。临近开学前两天,他自己回来了,只是瘦得不成人形。”
“我爸是子弹穿肩过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的男人,看到他那个样子泣不成声。后来,才知道,他给我爸的那封信是遗书。当时,他已经准备好要自杀。好在,最后还是挺了过来。他……他有重度抑郁症。火灾发生后,我爸发现他不大对劲,就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原来他那么小就开始生病了。
W市,那是方寻上大学的城市,那次在火车上偶遇,他瘦得完全脱了相。
两个形象出现了重合,方寻再也没办法将他们彻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