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翘摊摊手:“跟得上风总比望尘莫及好,我没说跟风不行,但光打着浓墨重彩的噱头,盲目跟风到连基本技能都丢掉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梁鹊一愣。
徐翘随手指指屏幕上那款叶形胸针:“那么重的玫瑰红,搭在浅色系的春服上不得抢主体风头?为什么不应用渐变?”
她懒懒抬起胳膊,用食指滑了两下屏幕,又点点那款水滴形钻戒:“这祖母绿镶在白金戒环上不嫌突兀?为什么不在两边各添一颗浅色的副钻完成色彩过渡?”
徐翘针针见血地一路翻一路怼,语速快到让人全程插不上话。
等她歇下来,口干舌燥地叉了块火龙果吃,梁鹊才有机会开口。可细一思量,却发现竟然无可反驳。
“我马上回去改稿。”她死死捏着平板说。
徐翘摆摆手示意走吧,等人离开,带着诸事不顺的怨气栽进沙发。
张姨进来给她倒了杯红糖水,让她消消气。
她喝了两口就嫌腻,呆坐一会儿,叹着气说:“张姨,我小手绢呢?我想打个盹儿。”
“在您房里,我去给您拿。”知道她手里不捏手绢就睡不着,张姨忙去取,不想打开书房门却听见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
“谁许她回家住了?二十三岁的人,一离家就把自己照顾病了,该她吃这个教训!你这么把她接回来,是要继续惯坏她!”是徐康荣出差回来了。
张姨一惊,刚要把门掩上,被徐翘一个眼神制止。
楼下的争吵声就这么清晰地传了上来。
“我这不是怕你宝贝女儿在外边过得太苦吗?再说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哦,宠了二十多年,这会儿才记起不能惯坏她,你这跟把不会飞的鸟扔下楼摔打有什么不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不都是你这些年宠的她?当初她说出国留学苦,我说苦也得去,是不是你拼命帮她腔?你对她但凡有对冽冽一半的严格,她也不至于给养废了!”
夫妻俩话越说越重,张姨尴尬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转头一看徐翘,却见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嘴里还嘎嘣嘎嘣嚼着一片苹果。
虽然她的表情寡淡至极,可张姨却觉得——这富丽堂皇的家里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污,其实这孩子从来都知道。
甚至她放弃出国留学,放弃珠宝设计,或许都是另有隐情。
底下严丽珍似乎也起了火气:“什么叫我把她养废?难道你就没说过‘就算你家闺女一辈子不嫁,你也养得起’的话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生意多难做,要是哪天金禄倒了,我也没了,我看她一个人怎么活!”
“你这是说的什么晦气话!”
徐翘终于起身,回房换下家居服,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几件行李,拎上一个小号衣橱箱下了楼。
吵得面红耳赤的夫妻俩打住了看她。
徐康荣瞪她两眼:“上哪儿去你?”
“都说和气生财,我怕我再多待一会儿,咱家钱都赚不进来了,那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
“你这丫头……”
徐翘笑眯眯地冲两人挥手拜拜,出了庭院,一看徐冽笔挺挺杵在拐角,倒是吓了一跳:“干吗呀,当门神啊?”又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外出归来,听见里面动静才在这儿“避战”,所以指了指身后,“吵完了,可以进去了。”
徐冽皱着眉没动:“爸刀子嘴豆腐心,你去服个软,养好病再走,他不会真把你赶出去。”
“你看你姐字典里有‘服软’这两个字吗?”徐翘哼笑一声,踩着高跟鞋走了。
被逐出家门这种事像是一回生二回熟,去奥德莱登酒店的路上,徐翘的心境十分平和,平和到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被生活的苦难磨平了棱角。
直到刷开酒店套房的门,走到衣橱前放行李,她才知道,人的棱角是不会这么轻易被磨平的。
她定定看着衣橱里那件男式深灰色法兰绒西装,做了一次忍耐的深呼吸。
这是前阵子黎顿开业那天,程浪在不知道她是徐翘的情况下,借给她救急的外套。
她忘了还。而他显然也不是会开口跟女人要东西的人。
原本还有那么些定情信物的意思,在接连被他拒绝,尤其昨天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阴阳怪气了一通后,这玩意儿却变得异常扎眼。
徐翘气鼓鼓地拎起西装,正要把它塞进垃圾桶,猛一个悬崖勒马。
程浪又不会知道她扔了它,看她没还,说不定以为她花痴到连他一件外套都要珍藏呢。
不想联系程浪,她翻出高瑞的名片,发了一条短信:「高特助,麻烦有时间来取走小程总的西装,不要我就扔了。」
高瑞并没有立刻回复,甚至一个多小时过去,酒店的送餐服务都到了,手机还是安安静静躺在一边。
徐翘气没处撒,看着一桌子菜毫无胃口,动几筷就放下了,瘪着嘴给朱黎发消息:「我心情不好,我想去玉锦坊喝酒。」
朱黎:「你不是例假吗?」
徐翘:「闻闻酒味也行。」
朱黎:「今晚我有客户走不开,你找程浪呗。」
徐翘:「我跟他要是能喝酒的关系,我还心情不好?」
徐翘撤回了一条消息。
朱黎:「看到了。你又在他那儿吃瘪了啊?」
徐翘:「闭嘴,不来拉倒,我找别人。」
朱黎:「你还有谁能找?」
徐翘:「……」
徐翘:「我人缘才没那么差!我在收费站也是有一个朋友的!」
——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爹不疼妈不爱,连酒友都叫不到的小可怜,徐翘放出豪言后就付诸实践,把施婳约到了玉锦坊。
可真进了酒吧,看见施婳犹犹豫豫拿着酒水单,问侍应生有没有九珍果汁的时候,她又后悔了。
圈子不同不能硬融,这位老妹真不是来这种地方的人。
最后酒局只能成了养生局。两人坐在散台对着果盘你一瓣橙子我一块梨,惹得四面八方频频侧目。
当然,不排除就算徐翘正常喝酒也会出现同样情况的可能。
毕竟她在这种场子向来十分打眼。
等徐翘推掉第三杯鸡尾酒的邀约,施婳凑近她问:“那些人都是你朋友吗?”
徐翘垂着眼,正专心跟一颗滑不溜丢,戳不进签子的小番茄战斗:“搭讪的自来熟而已。”
“那晚上就我们俩?”
“还要有谁?你想认识我朋友?”徐翘瞥瞥她。
施婳迅速摇头:“我就是好奇,你跟那位程先生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他姓程?”徐翘扬眉。
“啊,上次那个司机叫他小程总。”
哦,徐翘想起来了,程浪接她下班那回,顺带叫司机送施婳去了市区。
徐翘放弃了小番茄,狠狠一签子戳了块香蕉:“干吗提那狗……”
“狗东西!”斜前方一个暴躁的中年男子突然截去了她的后半句话。
那醉醺醺的男人把酒瓶子“啪”一声砸在桌上:“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就仗着背后有老太爷撑腰?十一年,老子给他们干了十一年,到头来被当个屁放了!”
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了不得。
徐翘觉得乐,正想瞅瞅是哪位英雄好汉,抬头却见那胖乎乎的男人踉踉跄跄往洗手间去了。
她遗憾地收回目光,继续吃水果,过了一会儿,听见手机震动起来。
一个有点眼熟却没存的号码。
徐翘接起电话,在有些嘈杂的爵士乐声中,分辨出了高瑞的声音——“徐小姐?”
“哦,”她点点头,“原来高特助知道我是谁啊。”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知道我是谁你居然还敢晾我两个多小时”的意思,那边高瑞忙赔罪:“实在抱歉,徐小姐,我在公司加班开会,这会儿刚散,您……”
徐翘听不清他后边的话,起身朝洗手间方向走,到了安静些的拐角才问:“你说什么?”
“我问您在哪里?小程总让我派人来取西装。”
一件西装也特意来取,他还真是要跟她断得明明白白。
“西装在酒店,我人在玉锦坊Muse,”徐翘冷笑一声,“要来赶紧,我很……”
“忙”字还没说完,徐翘眼前一黑,被拐角跌撞出来的一个男人迎面砸了个正着。
她“嘶”地一声捂着额头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