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乘澜归(3)
这边老岳也顿了顿,道:“是的。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掌门是当年的二当家陆梓丰。”
“哦。”蓝玖轻声道,“所以呢,岳梓乘怎么了?”
是许久不见了,他怎么就不当掌门了呢?
“他……听闻他喜欢了一个邪教的小姑娘,但两人决裂了,后来那姑娘远走不知所踪,他辗转反侧放心不下,便辞了掌门之位去寻她。”
如此的简短,又如此的荒诞?
蓝玖忽而笑了,还笑得很大声。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呀,怎么听怎么都不靠谱呢!”
简直和这故事的主角当年一个样!
“你不信?”老岳问。
蓝玖摇摇头,道:“不信,你说的这人,我先前也听说过,就算他年轻时确实极不稳重,不像个掌门应有的样子,但也绝不是个行事如此荒唐之人,更无论后来的他!况且他都一派大佬了,又怎会真的为了一个邪魔外道的小姑娘就远走高飞了呢?”
“再说了,你讲的这个没头没尾,既无前因,也无后果,怎么听都像随口编造的,我怎么会轻易相信呢?”说完她还拍了拍老岳的肩膀,笑道:“不过呢,略去这其中的真伪,细细回味,这倒还是个值得遐想的故事呢。”
“值得遐想?那也很好啊。”老岳笑道,“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我……”蓝玖正欲顺着故事畅想一番,却忽觉头一阵一阵的发疼,还晕乎乎的。她料想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便没再说下去,反而向老岳发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对那岳掌门的事情感兴趣呀?”
却还没等他回答,便先笑嘻嘻地追问:“是不是你们都姓岳的缘故啊?”
老岳看着她,微微一笑,半晌用那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回答道:“也许吧……”
第二章 梦回
这夜,雪没有再下,风也寂静了,正是个难得能安睡的夜晚。蓝玖又恰好多喝了些酒,便睡得更沉了。
笼罩着天空的云层慢慢拨散开,窗上被投下一片皎洁的光影。在这片朦胧的月色之中,蓝玖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见到了一些故人,与之相伴的,还有那些纷乱却又无比怀念的过往。
漫漫光阴如水过。
她自有记忆起,便是在万重崖的桃花林中长大的。虽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姓什么,但她有师父相伴。
师父是个很美的女子,站在花下便是一幅画卷。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于她眼中便是如此了。
不少门派都有字辈,他们掌天教也不例外。到了她这一辈正从“久”字,师父便给她取名为“澜”。她很喜欢这个名字,正如她喜欢风起时林子上掀起的桃色波澜,久不止息,若置身花海,乘风远游。
到她下山那一年,初涉江湖的她便给自己冠上师父的姓,也不管顺口与否,总之她就是喜欢。如遇上愿与她结交的人,她便会自信而从容地向他说出自己的名字。
是为行走江湖,结交同道,行侠仗义。
但谁能想到,她遇上的第一个人,竟会是他。
梦境中那少年已有十七八岁,模样虽看不明晰,但仍可依稀见得一副顽皮模样,初遇时便顺手摸走了她随身的短剑。
随身的兵刃,就这样被人随便顺走?她不服。
所以她直追了他七条街八条巷,气喘吁吁,但锲而不舍。
最后追到巷弄深处时,那人正翘着腿,叼着糖葫芦,一手把玩着她的短剑。见到她来,他一口咬下一颗山楂,笑着对她说道:“你还真有毅力啊,可是我累了,不如先歇会儿吧。”
她却不理,只朝他摊开手掌,冷冷地回了两个字:“还我。”
那人见她一脸严肃,额角还挂着汗珠,一时也不再逗弄于她,便道:“还你也行,但你要记住一点,这是市井之间,周围均是平民百姓居多,你的兵刃如不收得隐秘些,是会吓到人家的。”
她却白了他一眼,道:“你管我。”
“哇,我这是善意的提醒,你可别不识好人心!”那人叫嚷道。
她也不示弱:“我也不知竟有你这样的好人。”
二人便这样对峙良久,直到那人将一串糖葫芦吃尽,才笑道:“那当然还是有的,比如我这人不喜欢斤斤计较,一个心怀宽容的人,会坏到哪里去吗?”
她却还是笑也不笑,冷眼看他。
那人大约是被她盯得发毛了,便作认输状道:“罢了,我还你就是,你别这样看着我。”
她似是满意了,终于微微一笑,道:“你早有这觉悟就好。”
那人耸了耸肩,道:“那你接好了!”
“那可不行。”她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唇,微笑道:“我要你亲手还给我。”
那人见这姑娘最多十四五岁年纪,身量不高,稚气未脱,却生得清秀可人,眉目间更别有一番执拗,便不觉顺着她的意思走上前来,可却在交接的一刹那,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随后是一阵麻木感。
“你!”
竟然反被这小姑娘暗算了,少年忽然反应过来,一时气愤难言。
气愤是自然的,可难言却是源于他不知银针上被下了什么药物,若是毒物,十有八九还要反过来有求于她。
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她却笑得一派天真模样:“你放心,寻常麻药而已。针上没有喂毒,要不了你的小命。”
这倒是事实。而那人见自己的手掌仅是麻木,却无红肿痛痒,便知她说的是实情。
但他也不是甘于作罢的人。尤其是听到后半句:“而且你心怀宽容,定然是不会与我斤斤计较的!”
那他可就偏要计较一回了。
“姑娘的银针伤了我的手,如今我的手动弹不得,很多事都干不了了,可要姑娘赔!”
她冷冷一笑,扭头就走:“不赔!”
他忙追上来,笑道:“我叫岳梓乘,姑娘叫什么名字?”
“夏久澜。”
“好的,夏久久。”
笑得很欠揍的样子。
她一怔,随即一跺脚,一字一顿地冲他吼道:“是久澜!”
“我知道啊,夏久久。”
还是很欠揍地笑。
而且竟就这样跟了她一路。
这人可真是没脸没皮啊,那时她如是想。
然而又有谁知道,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会成了一派之主。
世事果真奇妙。
梦境转换。
这回是他拉着她来到一处酒馆,驾轻就熟地叫上一坛梨花醉,甫一开坛,酒香四溢。
但她从未饮过酒,这突如其来的酒气反倒令她蹙起了眉。
“怎么,从来没有喝过酒?”岳梓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挑眉笑问。
“是又如何。”饶是如此,语气也毫不认输。
“那可真是遗憾啊。”他笑道,“如此一壶,悲欢皆宜,若梦若醒,飘然欲仙。可醉刘伶,狂诗仙,书鸿门,湿杏花。亦能催斗志,壮豪情,抒欢愉,悼哀思。金樽可盛,粗盏可淌,群斟相宜,独酌亦然。人间万千情共,天下只此一杯了。”
夏久澜听完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般文采了,老实说了吧,是从哪里盗用来的?”
岳梓乘道:“也不能算是盗用,是我集他们文章之精华后,感悟出来的!如何?”
夏久澜扬了扬嘴角,不予置评。
说话间岳梓乘已倒上满满一碗,抿上一口,连声称赞:“好香,好香!”
又见久澜呆坐不动,便将另一盏盛满的酒碗推到她面前,道:“你也喝,诚不欺你!”
夏久澜见他不似扯谎,便也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大口,结果入口苦辣难耐,竟呛得她泪水噙满眼角。
“我真是信了你的鬼!”
岳梓乘哈哈大笑,一面也不忘递给她一杯清水,细声安慰道:“你别急,酒啊,是要慢慢品尝的。”
话虽如此,然而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却全然不记得了,只知次日昏昏沉沉地醒来,迎面就是岳梓乘的一阵叫苦连天。
什么说胡话,撒酒疯,还吐了他一身什么的,来来回回念叨了三四遍,听得她整个人面红耳赤,只想找个地洞钻。
真是丢人得紧!
可转念又想这小子老奸巨猾,鬼话连篇,许是骗她的也不一定。
但想想还是心虚的很啊……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蓝玖悠悠醒转来,发觉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