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的自我修养(47)
仇恨、愤怒、压抑、抵抗、不死不休……夏可苓浑身激灵地按车窗,将她挡在外面。她想,那是袁沅吗?
十多年前弱不禁风,多年来闷声不响,如青萍无依的袁沅,怎么突然一下变成了这样。
前面就是个环岛,一共三个岔路口,白色奥迪猛然再次提速,急转弯轮胎车皮擦过地面的声音,似钢丝球在耳边疯狂摩擦,然后从最近一个岔路口飞出去,一下子没影了。
吴德刚咂摸出点意思,就眼看着没戏了,倒也是略有点遗憾,他看一眼赤急白脸的夏可苓,啧了一声,意兴阑珊地说:“得了,送你去酒店去酒店。”
袁沅没去酒店,而是敲开了海棠的家门。
海棠属于狡兔三窟,东一套房子西一套房子,她听到有人按门铃急急忙忙出来看到袁沅一张面无表情血色的脸时,真吓得心一抽,在对话机里就喊:“你怎么了?”
袁沅拉开门扶着墙壁单脚跳进去,站在廊灯下,垂眸心说:今晚上,人人嘴上都被按了个复读机,人人见了她都要问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
天要塌下来了,她居然找不到一个地方躲一躲,她能怎么的?
电梯叮的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刚一抬头就被来人一阵暖风似的裹了个满怀,海棠张开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像个男人似的,但口吻很差,“下次先打电话好吗?万一我不在这儿怎么办?”
袁沅被她的动作愣住,她身上还有好闻的香水味,经典的梦露同款睡衣。
她好一会儿缓过劲儿才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见她居然假肢没装,拐杖也没有,海棠紧张地问:“你怎么过来的?唉算了算了,上楼去歇着,我背你吗?”
“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袁沅挑高眉,额角和鬓角都是刚才跳着过来的汗珠子,沁湿了黑发,发丝黏在白皙的脸颊边,看上去既落拓又妩媚。
“哟,脾气不小啊今天。”海棠给她搭把手,两人站进电梯,看着数字不停往上走。
“沙发有吗,我睡一晚。”袁沅跳过了来的原由问她。
海棠打开公寓门,“还真有,我发现你怎么着,回回碰上好时候,上回我做新菜你能碰上,这回我刚折腾回来一个沙发你也能给我碰上,奇了怪了真的。”她从高高的橱柜翻出一双精致的拖鞋,“将就穿吧。”
这门一关,不知为何,袁沅就感觉妥帖了,明明也是第三回来这里,但这时间,她已经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后悔了。”
海棠走前面将客厅沙发上的东西收拾起来,那都是她的衣服跟包,满坑满谷的堆着,露出沙发的真容,白色的小牛皮搭配玫瑰金金属底座,牛皮纹理清晰而稀少,底座浑圆科技感十足。
她头也没回地问:“后悔什么?后悔跑我这来睡沙发?我可跟你说,这可是梅赛德斯迈巴赫刚出的概念款沙发,全世界就这么些,要不是我认识人,有钱也买不到。”
“没,我后悔上次没要套房子。”
袁沅说的是上次自己被绑架过后,夏克铭问她要不要一套房子做补偿——现在想想,她真是智障。
“你是挺蠢,给夏家打工打了这么多年,房子也没有,就一辆破车。”海棠左手胳膊上挂满了六七八牛皮包,黑白红清一色大牌,“好看不?”
“不好看。”袁沅欣赏不来她的品味,“人好看。”
“真的是变了,你这嘴怎么突然利索得收不住了?”海棠一扭身,踩着猫步将包送到更衣室去,她把这套房子的次卧改了更衣室,但总乱放东西难得整理。
袁沅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你给我找条毯子,我不喜欢贴着真皮。”她也不知道海棠听见没,眼神落在虚空中,隔着老远望着次卧里扭腰摆胯拿着包摆POSE的高挑女人,顿时感觉自己还算是个幸运的人,总还有个这样什么都不计较的朋友。
她深深地靠在沙发中,右腿又酸又麻,手也在轻微的颤,疲惫的、缓缓地望着头顶樱花状的灯闭上了眼睛。
等海棠从次卧关灯出来,就看到袁沅长长的裙摆落在沙发边,像是一汪青碧的潭水,而脑袋歪在上臂,头发像是瀑布样流泻下来,模样是迷人又可人。她站在门边沉思,想了半天上去扶她,轻轻地在她耳畔说:“阿沅,躺着睡啊。”
袁沅半睡半醒地被她用力撑起来,然后被温柔地带到长沙发,整个人被搬动上去。
等海棠从卧室取出来薄毯温柔地给她披在胸前,其实她已经转醒了。
这个夜晚,对袁沅而言,显得这样短暂又这样漫长。
纷繁的思绪有如乱窜的地球仪经纬线,没有章法乱成一团,起点要从哪里找起,终点又会落在哪里?
当极致的黑暗来临之际,她握紧了双手轻声呢喃说,爸爸,你的天之灵会保佑我的对吗?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为你和妈妈、弟弟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过程发现问题,欢迎留言告诉我,我及时调整~么么哒~
第35章 困境
此夜无眠的人中, 绝不仅只有袁沅。
濒临绝望的人,也并非只有唯一的袁沅。
童修丽翻来覆去中看床头的时间,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寂静的黑夜也是可怖的黑影, 笼罩着她也吞噬了她。
心底的那一个空洞, 从未像今天这样刮着刺痛心脏的剧烈狂风。
她在黑夜中掀开轻如鸿毛的柔毯,屏住呼吸再长长叹息, 这个动作整整长达三分钟发之久,最后还是一意孤行般,打开了壁灯。
这间别墅, 楼梯的地灯常年开着, 暖黄的色调顺着墙壁照到人的脸上,却并不能照出那一份温度,只有在光线混乱的照射中显出几分斑驳。
童修丽无数次经过这条走廊, 然后下楼, 但鲜少像今天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书房。
这是男人的世界,连她这个妻子都绝少涉足。
她的脚步很轻又很重, 她希望她能悄悄地看一眼夏克铭。
而她内心却有如此渴望夏克铭能听到她的声音亲自打开那扇沉重的门。
然而当她最终站在冰冷而厚重的门前, 一切都没有发生。
整个家, 好像除了她还活着,还发出呼吸的响动,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
孤独, 是沁凉的海水, 淹没她的感官与心底最后那一处光芒。
等待,又是世界上最漫长的经历。
童修丽却一次又一次地等待过, 所以这一次,她不想再等了, 抬起手敲门。
门里的人应得很快,声音低沉仿若从过去的时光甬道中透出来的字句:“进来。”
将门拧开,童修丽感觉自己似乎在此同时拧开了通往夏克铭过去的秘密之门。
门里的装饰与一切都并不陌生,他是一个念旧的人,当年她嫁给他第一次进入这里,与此刻并无两样。
两架舒适的软皮沙发,鼎立的书架上满是各类书籍,连高悬的麋鹿标本,都一直在原位,从未有人动过。
但这点念旧,对童修丽而言,第一次有种可怕的悬念。
她想了解的一切,但凡夏克铭不开口,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不仅不知道,甚至都不清楚要从何问起,仿佛面前一片散沙,哪一粒才真正引起了风暴?
这个世界上,人可以和人睡在一张床上,吃一桌的饭菜,同呼吸共命运,但如果另一个人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那么,这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克铭,今天出什么事了?”童修丽站在手工编织的厚实地毯上,像一个妻子、又不像一个妻子地问自己的丈夫。
“坐。”
夏克铭没有抬头,似连抬眼都已经疲惫得不能做到。
童修丽走过去才看到袁沅的假肢就被放在沙发的另一侧,她心中恻然,却不知道夏克铭阴沉的面容下,是不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克安回来过了。”夏克铭淡淡地道,口吻听上去如往常一样,没有半点起伏波澜,像是说今天晚上吃什么菜一样。
童修丽却是顷刻间凝滞惊慌,她立刻想到袁沅的模样,顿时明白了到底是为何,“那——又走了吗?”
夏克铭扶着额角,点点头。
两人同时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
夏克安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童修丽道听途说的记忆,以及最后形成了一道疤。